楊沅用了兩天時間來料理定親前后的事。
第一天有大哥楊澈和街鄰們幫忙,第二天一些瑣碎事就由他自己來跑了。
等他再次來到“水云間”酒家時,正是他和蕭千月約好的交貨時間。
蕭千月那邊已經做好了仿江南國宮中物的器具,用兩輛大車給運來了。
這些器物外邊都有包裝,搬去樓上的力夫們根本不知道它們具體是些什么東西。
好在經過這幾天的培訓,原本就基礎極好的丹娘已經大致掌握了定向培訓的內容。
李夫人也正要找個時間去物色自己以后的住處,又見丹娘今日有事無暇練習,便想出去走走。
楊沅讓鴨哥租了輛車,陪著李夫人去物色住處了。
其實這些擺件送來時,讓李夫人看見也沒什么。
雖然以李夫人的眼力,大概率能夠認出這些是贗品。
但是用仿古器物裝點居室又不犯法,只要完顏屈行認不出來就行了。
所以楊沅本也沒想防著她,只是她恰好想要出去走走罷了。
“水云間”酒家今天打烊了,酒樓里只剩下楊沅和丹娘、青棠三人。
東西都是由力夫們送上樓,放在將要擺放的位置的。
拆包裝、擺位置,則由他們三人自己完成了。
好在這些器具沒有多少大件,只是拆解、擦拭和擺放耗費了時間,倒也不算多么吃力。
蕭千月給楊沅打造的這些器具,充分考慮了制造和做舊時間的限制,以及適合擺放室內的需要。
江南國距現在隔的時間不算太遠,做舊上便沒有多大難度。
要不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縱然他是臨安手藝最老到的做舊師,也不可能完成。
蕭舊師制作的器物,包括飲食器諸如碗、盤、碟、杯、壺、羽觴等十五件。
盥洗器如罐、盆、水器等七件,日用品如燭臺、熏爐、熏球等九件。
女子首飾如釵、釧、鈴鐺等共有十四件。
鳳首瑪瑙杯、鴛鴦蓮瓣紋的金碗、鎏金提梁銀罐、樂伎八棱熏爐…
蕭舊師甚至應楊沅要求,偽造了一首李后主“親筆”書寫的詞。
只不過,并非那首“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那首詞倒是香艷,特別適合用來釣完顏屈行這種既好色又好附庸風雅的小王子。
但,小周后是沒有子嗣的。
楊沅讓丹娘喬扮李后主后人,那就只能是大周后這一脈的后人。
大周后的后人,留著一幅李后主勾搭大周后親妹子的艷詞…
除非完顏屈行是個二傻子,否則必然能看出不對勁兒來。
所以,楊沅選了一闕《漁父》: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
這首詞楊沅本是不知道的,還是他找了個機會請教了李夫人,才抄下來拿去請蕭舊師“做舊”的。
一切布設停當,楊沅和丹娘里里外外地走了兩遍兒,書房、客堂,新設的茶室…
金人最是崇尚漢人禮儀和文化,其皇族尤其重視模仿學習中原皇族。
那位完顏小王爺既然是個附庸風雅的,就算這些器具古玩他不能全認出來,應該也能認出一部分。
哪怕他實在太草包,這不還有一幅李后主“親筆”題的詞么。
到時候他只要生出幾分好奇之心,丹娘就能順勢說出她的“身世”了。
檢查了一遍,楊沅滿意地點了點頭,大事偕矣!
他和鹿溪的婚事,本是最難過的一關,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通過宋老爹的認可。結果,糊里糊涂地就解決了。
另一個,就是臨安府尹曹泳之事。他只略施小計,就幫曹泳解決了麻煩。
現在臨安府、臨安縣,他只要愿意去,隨時都是座上賓。事情解決的也是非常輕松。
因此楊沅對于算計完顏屈行一事,也有了極大的信心。
一個人手氣順的時候,那是做什么都會很順的。
他相信,明日鳳凰山上觀潮會,必然也會十分順利。
把居處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以后,楊沅都有些疲倦了,丹娘卻不覺得累。
一個人對于感興趣的事情,總會特別的有興致,這與體力無關。
一個男人逛街可以逛的痛不欲生,他那擰不開瓶蓋兒的弱不禁風的女朋友,還能繼續走上三個來回。
這是一件很玄學的事情。
丹娘不但不累,還興致勃勃地擺開了茶具,開始沏茶。
茶盤一角,擺著一只造型古拙的花瓶,里邊插著幾枝時令花。
這瓶插茶,就是出自丹娘的手筆。
青棠生好了爐火,向師父遞了個“你要加油,好自為之”的眼神兒,就溜下樓去了。
她還要準備食材呢。
今兒一定要讓楊大官人留下來,吃一頓丹娘親手做的飯菜。
如果還能趁機讓楊大官人喝幾盅酒的話,或許他今晚就會留宿在師父的閨房里?
一想到這,青棠就連摘菜都有了勁兒。仿佛她此時扒的不是菜,而是丹娘的衣裳。
“大官人,坐下喝杯茶吧。”
丹娘沏好了茶,便對楊沅殷勤相勸。
楊沅還在一處處欣賞著那些足以亂真的器物,扭頭一看,丹娘已經沏好了香茗。
楊沅便走過去在茶盤旁坐了下來。
“官人請吃茶。”
楊沅接過茶來,丹娘心思很細膩,茶溫恰恰好。
楊沅呷了一口,齒頰留香,略顯的疲態頓時一掃而空。
“大官人,你瞧奴奴插的這花,可也還過得去么?”
丹娘跪坐在他身側,正侍候他喝茶。可楊沅喝茶的時候,丹娘忽然挺起腰來,伸手去拿放在桌角的那只古拙的花瓶兒。
天氣漸熱了,又是在家里收拾著屋子,尤其關鍵的是,并沒有外人。所以,丹娘此時穿著比較閑適而隨意。
一件茉莉黃的窄袖短衫,一條天青色的雪紡闊腿褲兒,腰間淺淺地系著一條藕色細帶子。
她忙碌了大半天了,身上正散發著熱力。
這時本來跪坐在楊沅右手邊的她,毫不避嫌地挺起腰身,去拿楊沅左手邊桌角處的花瓶兒…
楊沅忽然就嗅到一抹不同于茶香的味道。
那是一種淡淡的甜香,卻有中人欲醉的魔力。
丹娘身上散發的微熱的氣息,正烘在他的臉上。
他的鼻子,若有若無的擦過了一團輕軟…
楊沅緩緩放低了茶杯,身體卻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就連呼吸都摒住了。
但,他沒有躲。
丹娘自然察覺得到他的動作,不躲,是不是意味著喜歡呢?
丹娘拿過了花瓶,重新跪坐下來,雙手持著瓶兒,嫣然地望向楊沅。
“官人覺得奴奴這花插的美么?”
楊沅暗暗喘了一口大氣,扭頭向丹娘望去。
丹娘捧著花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正嫵媚地睇著他。
她那眼神兒,不僅拉著絲,還濕噠噠黏糊糊的。
仿佛,那眸子里生出了一對鉤子,要把楊沅勾進去,生生溺死在她那溫柔的沼澤里。
這不是曖昧,這已經是極露骨的暗示了。
如果楊沅現在縱身一撲,面前這朵艷麗的茶花,一定會順勢仰倒,任由采擷。
但是,他忽然想起了家里那朵小蔥花,他剛剛定了親的女孩兒。
楊沅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目光,從那海妖歌唱般拖曳著、拉扯著他的魅惑之地拔了出來,垂落在茶杯之上。
“插的很好,疏密相間,錯落有致,賞心悅目。”
楊沅微笑地沖著茶杯點頭:“丹娘,你要記住,待見了完顏屈行時,只要心態從容,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又提別人,總是這么煞風景。
丹娘腹誹著,臉上卻是溫溫柔柔。
“嗯!朝廷的事,與丹娘無關…”
丹娘放下了花瓶,軟綿綿地貼了上來,在他耳邊呵氣如蘭:“丹娘只記得,官人對奴奴,有莫大的恩情,官人的事,全都裝在丹娘心里頭呢…”
丹娘說著,還微妙地舒展了一下身姿,似乎想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心。
她的臉蛋兒粉潤潤的,像一朵盛開的山桃花。
“不管大官人讓丹娘做什么,丹娘都無有不允,一定會乖乖聽憑大官人吩咐的。”
楊沅感覺自己快要頂不住了。
他不是圣人,現在全憑想著家里那朵小蔥花抵抗誘惑呢。
他微微向外側了下身子,輕咳一聲:“咳!我當然是相信你的。其實,一開始想到你時,還未考慮過要請李夫人指點。那時我便覺得,你足以勝任此事,如今有了李夫人一番指點,我相信就更沒有問題了。”
他這一側身子,丹娘便虛晃了一下,于是,一只手,就很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丹娘眉眼含俏,昵聲應道:“人家不只花插的美,茶沏的香,人家做的菜,也很可口呢。官人今晚要不要留下來,保證大官人伱吃過一次,就想下一次,再也忘不了…”
這聲音真的…真的像是一只海妖在吟唱。
楊沅只覺一陣口干舌燥,下意識地喝了口茶,卻沒起什么作用,只覺腹中一團三昧真火已憑空自燃。
“姐姐姐姐姐姐,李夫人回來啦!”
二樓拐角的位置,傳來了青棠小丫頭的一聲喊。
隨后便是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
楊沅如蒙大赦,起身就走:“李夫人回來了啊,我去迎一迎。”
楊沅都走到樓梯口了,又一溜煙兒地跑回來,趿上了他的鞋子。
眼見得楊沅跟小奶狗下樓梯似的,連滾帶爬,丹娘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一下子按住了快要跳出腔子的心口。
天知道她方才佯嗔弄癡的是下了多大的決心,用了多大的勇氣。
現在要是讓她再來一遍,她都沒有那個膽子了。
奇怪,這和擺“美人局”為什么一點都不一樣呢?
空有一身的手段,本姑娘如今卻連三分都施展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