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澈道:“這第一個公,乃是公門。
大哥已經跟和本廂的都所由說好了,如果你去了,直接就安排你做個書手,好歹也是個吏員。
有了這樣的出身說出去就體面多了,大哥再去幫你說親,也就容易一些。”
楊沅聽了眉頭微微一皺。
如果在他沒有動念頭想自己創業之前,能去“廂公所”做個小吏,那也算是大宋的基層公務員了,倒也還是不錯的,他未必就不去。
要知道,廂公所雖然只是大宋城市機構里最基層的官僚組織,聽著只是芝麻綠豆大的衙門。
但都所由之下,還有街子、所由、行官、廂典、書手等吏官,而且在廂公所下邊還設有巡捕鋪,巡捕鋪就相當于后世的派出所。
這樣一比,廂公所已經是不錯的去處了。
尤其是剛一入職,就能在廂公所做個吏目,那確實是個體面的工作。
只不過,如今楊沅已經決定自己創業,創業有風險,可一旦成功,回報也大啊。
而去做吏目,上限就太低了,自己創業風險雖大,卻有無限可能。
然而,這只是楊沅心里的想法。
他很清楚,如果把自己打算創業的事兒告訴大哥,以他固執刻板的性格也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楊沅思索著,問道:“那另一個營生是什么?”
楊澈道:“‘另一個就是做工了。
咱們臨安,有個‘陌上花’繡坊,那是給宮里進貢繡品的皇商,在臨安府是杭繡行首。
他們那兒給的工錢一向很高。而且,你若能學成刺繡這門手藝,不僅一輩子吃用不愁,還能傳承后人。”
刺繡?去學繡花?
宋國少年們很流行在頭上簪花,這個時髦的風俗楊沅一直都無法適應呢,讓他去學繡花?
楊沅想像自己頭上簪著一朵花,臉上薄施脂粉,手中拈著一枚繡花針,溫溫柔柔地憑窗而坐。
一陣風來,撩起他的長發,落英拂灑于肩頭,他溫柔地穿針引線著的模樣,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楊澈瞧他一臉抗拒的模樣,便苦口婆心地道:“二弟,這做人吶,可不能手低眼高的。
你以為繡坊是隨便就能進的?更不要說是‘陌上花’一個皇商了。
只因‘陌上花’肥掌柜家的小娘子常往宮里去送錦繡,我與她有過幾面之緣,央她替你說項,肥掌柜的這才答應。”
其實,做繡師收入是很高的。只不過,楊沅總覺得一個大男人拈著枚繡花針去繡花,實在是太過脂粉氣了些。
楊沅雙臂已經酸脹了,苦著臉道:“大哥,那廂公所里什么水災火災,檢覆抄札,打量界至,領福田院、支貧子錢、調結糾紛、抓捕案犯,所管的事情未免太過龐雜了些。”
楊澈笑道:“你小子,懂個屁,廂公所里多是關乎民生的事,所以才有油水啊。”
楊澈的意思倒不是讓他去貪,主要是大宋在民生福利方面做的確實是相當不錯的。
水災火災等各種災害,都可以向官府申請救治或減免稅賦。
不過,不可能你報稱受災了多少那就一律照準,這時就需要廂公所派人去勘察你受災的輕重程度,判定需要給予你多少救濟,再抄札上報。
至于管理轄區內的公益養老院孤兒院,發放貧困救濟什么的,自然也是由他們具體負責。
而這些事情辦下來,哪怕你一點不貪,也能收受不少的跑腿費謝恩禮,確實甚有油水。
楊沅卻搖頭道:“大哥,我不喜歡做這些事。”
楊澈道:“那就去學繡花。”
杭繡師傅一向都是男人,因為杭繡主要是皇室或達官貴人家庭使用,因此就要求繡品風格柔中有剛,大氣雍容。
而在這方面,顯然男性更容易發揮,漸漸就發展成只招男工了。
若非如此,楊沅還真沒這個機會。
楊沅道:“大哥,我一個大男人,拈著枚繡花針,想想就怪不得勁兒的。”
楊澈不高興了,板起臉道:“吏員是個體面的事情,做繡工收入不菲,各有各的好處。
你這也不成,那也不愿,那你想怎么樣?就繼續做個閑漢混日子?
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才成,我是大哥,我做主了,這兩個去處,你必須選一個!”
楊澈就是那種標準的中國式父親的風格。
中國式父親的特點就是不善于和子女溝通,講究一個為父尊嚴。
他能夠節衣縮食、含辛茹苦地供養你,為你承擔本該由你承擔的一切責任和義務。
而且他會覺得這是他理所當然應該替你承擔的。
但相應的,他也喜歡替你做主,用他認為的好,來否決你自己的選擇。
楊沅已經決定要自己創業了,他是認真做過“市場調研”的。
大宋的臨安和他原本的年代已經高度相似。
百業發達,連出租驢、點外賣都有了,娛樂明星更是比比皆是,危機公關的市場其實是蠻大的。
只是這個年代的人沒有這種專業概念,他們遇到危機當然也會想辦法解決。
但大多是自己使盡渾身解數,又或者是求親告友,終究是沒有專業的解決這種問題的思路和辦法。
所以,只要他能成功處理好一兩件這樣的危機,他就能迅速占領這個市場,而且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那還不財源廣進?
更何況現在有了烏古論盈歌這件事為契機,更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可是,“公關”這種概念,鹿溪理解不了,他還能連哄帶騙。
大哥這里,他是絕對唬弄不過去的,大哥也不會聽。
他一旦說出來,只怕大哥就會看緊了他,堅決不許他誤入岐途了。
這樣一想,只能先瞞著他了。
如果說自己要去廂公所當差,廂公所那里每天都要點卯,而且新募吏員是需要保人的,這個保人一定是大哥,他若跟我過去,我還如何脫身?
那就只能學繡花了!
想到這里,楊沅便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那我就去學繡花吧,好歹是個能傳家的本事。”
楊澈舒展了眉頭,微笑道:“這就對了,那我明日告個假,帶你去‘陌上花’走一趟。”
楊沅趕緊道:“大哥,我又不是幾歲小孩子,你都說好了的事情,我還讓你陪著去,這不惹人笑話么?
你公務繁忙,就別陪我了,我自己過去。”
楊澈笑道:“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以后就叫我少操點心。
成吧,那你自己去上工吧,明兒我就不陪你去了。”
楊澈端起茶,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囑咐道:“你去見了人家,嘴巴要甜一些,做事要勤快一點,不管是對繡師還是其他學徒,都要懂得禮數…”
楊沅道:“大哥啊,你就別念咒了,要論待人接物,我可比你強些。”
楊澈瞪眼道:“看把你能的,槍端穩!”
看著楊沅咬牙端穩了大槍,楊澈心中大慰。
二弟總算有一個正經營生了,這樣一來,他的終身大事也就可以考慮了。
兩兄弟不能都打光棍啊,二弟流落北方多年,苦頭吃的多,我這當哥的,得先可著他。
從找回二弟,我才開始攢錢,這一年多來口挪肚攢的,也有八九十貫了。
給二弟娶妻的話,聘禮至少五十貫,置辦婚禮差不多也得五十貫…
楊澈的眉頭又不禁皺了皺,手頭還是有點拮據啊。
其實他在皇城司做事,俸祿還是不低的。
只是他以前孤家寡人一個,干的又是最兇險的差使,有今朝沒明日的,所以并不想著存錢。
一年前尋回自己兄弟,他才開始節衣縮食,才一年光景,又能攢下多少?
罷了,要給二弟說個叫他中意的女子,婚禮辦的也要風光一些,不能太小氣了。
實在不行,我到時候就找同僚再借些錢來。
反正等二弟出了師能夠賺錢了,我們楊家的苦日子也就過去了。
這樣一想,楊澈心里又舒坦起來,抓起茶壺,美美地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