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盟、趙無恤2014、奇檬子、波動的浪、箜溟曉曦的支持,很是歡喜。)
興平元年四月,曹操二攻徐州,其借口一如馬悍所料,直指徐州牧陶謙為殺害其父侄及族人五十余口的幕后兇手,有證人有口供,證據確鑿。可憐張闿在被車裂前還被利用了一把。
四月初三,曹操在東郡濮陽誓師,以張闿等八十余兇手首級祭旗,全軍三萬步騎,揮師東向。而同一時間,一直在任城秣馬厲兵的曹仁別部,再次充當急先鋒,搶先攻入豫州小沛,兵臨泗水。
一時間,泗水以東的彭城大亂。半年前曹軍屠城慘景猶歷歷在目,此刻魔王再臨,彭城軍民肝膽俱裂,每日都有大批士卒百姓潛逃,最后連守將都跑路了。
恰在此時,前往小沛與彭城的陳珪父子適逢其會,當機立斷,接過彭城軍隊的指揮權,組織軍隊沿江布防,遏止曹仁渡江。正好此時連續下了幾天暴雨,河水滿漲,水勢陡急,曹軍無法及時渡江,這才使得陳珪父子搶到了緊急布防的時間。
曹軍雖未渡過泗水,但入侵的噩耗如瘟疫蔓延,整個徐州象發生一場地震,動蕩不安,上下失色。
有人在前線奮力抵抗,同樣也有人趁機腳底抹油。
四月初五,下邳相笮融,以三千步騎裹挾全郡男女僧尼萬余口,牛馬騾羊三千,財貲數百輛,沿水陸逃往廣陵。
當馬悍剛從淮陰北門登船離開時,笮融率部也堪堪從西門進入,而曹軍入寇的消息,也在廣陵炸開了鍋。
馬悍完全沒料到,曹操這么快就再次入寇,否則他決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如果他已經回到遼西倒也罷了,既然連徐州地界都沒走出,那沒什么可說的——回去。與趙云別部匯合,以糜氏錢糧為后盾,坐觀徐州風云。
混水才能摸魚,有鷸蚌相爭,才有漁翁得利。
馬悍的船隊此時已至淮浦,要返回淮陰,至少大半天,而此時已是申時初(下午四點),如果即刻出發,到淮陰時天色已晚,夜間行船,諸多不便。馬悍決定暫泊淮浦,次日一早返航。
但是,馬悍萬萬沒料到,就是因為這一晚的耽擱,錯失了阻止一場浩劫的時機。
笮融率眾入淮陰,得到廣陵太守趙昱的熱情招待,擺下盛大的酒席招待笮融及其部屬。
笮融此次南下的目的地并非廣陵,畢竟這還是徐州地界,太不安全。他打算南下秣陵,投奔故交原彭城相薜禮,廣陵本是過境而已。但當笮融這只三國時期名聲最為狼藉的過境之豺,闖入物豐民富的廣陵,一切都在向一個可怕的方向滑進…
酒酣耳熱之際,笮融手下一眾部將不斷竊竊私語,目光頻頻瞄向宴席上的達官貴人,以及席間身披綺羅、翩翩起舞的舞姬。美酒、富人、女人,一切挑動人類原始的東西,都在酒精的刺激下開始發酵。
笮融與陶謙俱為鄉黨,同為丹陽人,出身市井豪強,于亂世中聚眾數百,投奔陶謙,因此之故,才得以授下邳相。笮融的親信部眾中,多為市井無賴,潑皮亡命。而他的護衛隊里,有不少是買來的山越奴,俱是好勇斗狠之輩。這些人眼里,是見不得黃白之物、紅顏美婦的。
趙昱渾然不知,自己已引狼入室。
部屬借著敬酒之機,不斷向笮融耳語嘀咕,而笮融的雙眼,也在酒精與貪欲的驅使下開始發紅…
是夜,笮融親自登門,請趙昱及一眾官吏富商赴宴,而他則在暗中布置伏兵。一切準備就緒后,笮融藉以敬酒之機,猝然出手,拔刀斬殺趙昱。隨即伏兵四出,刀戟齊下,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血流遍地,到處都是抱頭逃命的官吏。
笮融手持大刀,殺氣騰騰,當先沖入太守府,血洗官寺。以太守府的第一縷火光開始,數千士兵瘋狂燒殺搶掠,半城血水,半城火光。淮陰城,陷入了一片血色恐怖中…
屠殺一開始,常年為奴牧羊而養成異常警覺的馬棄就從榻上跳起來。
馬棄正是馬悍留下守護甘梅的四護衛之一,也是兩名白狼悍騎之一。馬棄原本不叫這個名字,他本也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充滿侮辱性的代號“羊睪子”。他是烏丸人凌辱漢女奴后的產物,像他這樣的人,每年在漠北都會產生很多,七成以上都在呱呱落地后不久就因惡劣的環境而夭折。存活的三成,至少有兩成熬不到成年。
羊睪子名賤命硬,他成為了那幸運的一成。但是在他二十歲以前,他所過的日子,比他每日放牧的羊好不了多少。吃的是狗食,睡的是羊圈,牧羊十五年,他只吃過三次羊骨頭。如果不是一個人的出現,他也許就這么渾渾噩噩,不知到哪一天就成為羊圈里一具僵尸。
這個人,不,對他而言,他已不是凡人,而是神!漢戈部的精神領袖——馬悍!
他是第一批被解救的漢奴,因為沒有名字,便與其他與其有相同情況的漢奴一樣,隨他們的部帥姓氏,一率姓馬,各取一字。從此,“羊睪子”將成歷史,他名馬棄。
在白狼悍騎還被稱為漢戈騎兵時,馬棄就是其中一員,但因營養不足,他的體格不夠健壯,而且缺少接觸騎射的機會,各項指標都不合格。故此,馬棄并未能成為正騎兵,而是預備騎兵。
兩年來,馬棄參與了從漢戈部崛起,到白狼城興盛的所有戰事,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戰士。同時對他們的城守,可謂赤膽忠心,敬若神明。
馬棄在此次隨行的二百白狼悍騎中,屬輕騎兵,也就是騎射與力量都不突出,但必要時既能當弓騎馳擊,又能當重騎沖刺的兩用騎兵,這就是白狼輕騎兵。
他只所以被馬悍留下,一是機靈,二是忠心。留守四人中,以他為首,他的軍職是伍長。
笮融率軍入城后,馬棄得到曹軍入寇徐州的消息,意識到這消息的重要性。立即派出一名白狼悍騎兄弟,帶上他的戰馬,一人雙騎,追趕城守船隊。
是夜,當太守府第一縷火光刺破黑暗,光亮透窗而入時,馬棄就被驚起。立即裹青巾,著戎衣,披半身皮甲,手持一石二斗硬弓,腰佩斫刀短斧,背負一撒帶二十支裝箭矢——這就是白狼輕騎兵的基本配備。
其實正規的白狼輕騎,還配有兩根長矛,四支投槍。不過因是在城里,不便攜帶,故此未配置。如果是白狼弓騎,一率配兩把弓,普通弓與滑輪弓,箭矢的數量也比普通輕騎多兩倍。馬棄只是輕騎兵,所以他的弓矢只是普通標配。
當一身披掛的馬棄沖出房屋時,兩名樓船士也持刀沖了出來。
馬棄的身手也許在白狼悍騎里排不上號,但臨戰經驗絕對夠豐富,他立即指揮兩名樓船士跑到甘家,分別守住甘家前后門,馬棄自個則翻上對面鄰居的院墻,再跳上屋頂,持弓蹲伏。
黑暗中,到處傳來喊殺聲,不時可見一簇簇的火苗冒起,夜風急吹,送來一陣陣嗆人的濃煙。
情況不明,馬棄不敢妄動,焦急的目光不時在甘家門口與黑黢黢巷道兩側來回掃視。
這時許多居民都已驚起,慌亂一團,家家戶戶開門出奔,很快帶回笮融叛亂、太守遭難的消息。
甘父及其族人也慌了神,趕緊收拾細軟,奪門而出,隨人潮向城門奔去。
“伍長,怎生是好?”兩名樓船士跑到墻根下請示。
馬棄咬咬牙,手一揮:“不要管別人,只盯牢甘家小娘子。你們尾隨其后,我走高處盯梢。快!”
馬棄所謂的走高處,就是沿著鱗次櫛比的房頂,居高臨下盯梢,這樣不易跟丟。好在漢末以來,淮陰基本沒遭過戰亂,居民家境普遍殷實,縱然住著雜草合泥的屋子,那頂梁卻很結實,倒不虞失足而陷。
當混亂的人流剛涌出巷子,迎面火光大亮,利刃閃閃,嗷嗷怪叫聲如夜獸嘶吼,響徹全城。
亂兵撲襲,人流哄然炸開,有如一瓢冷水澆入滾燙的鍋底,滋滋噴濺的不是蒸氣,而是騰騰熱血。
喊殺聲、慘叫聲、裂帛聲、利刃入肉剔骨聲、盈耳灌腦,嗡嗡回蕩,令人失魂。
甘梅在混亂中被撞得東倒西歪,手里的箱籠都不知拋到哪里去了,眨眼之間,父兄便不見蹤影。舉目所見,前后左右,竟無一個熟識之人。甘梅被擠到墻邊角落,釵橫鬢亂,花容失色。在這一刻,很奇怪,她腦海里想的卻不是父兄,而是那個曾一箭驚退曹軍,拯救萬千生靈的人。如果他在這里,自己還會遭受這樣的苦難么?如果他在這里,這闔城百姓,還會慘遭這樣的屠戮么?
骨碌碌!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滾到甘梅腳下,火光明滅,映照出一顆呲牙咧嘴的頭顱,這人頭好熟…竟是自己的族叔!
“啊!”甘梅捂住嘴,淚珠滾滾而下。
眼前驀然火光耀目,仿佛有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圍住自己,灼目的光亮令她睜不開眼,她只聽到一聲聲令她絕望的怪腔怪調:
“這個小娘好生白凈!”
“好一個小美人,比適才咱們玩的那個什么趙太守的小妾還美幾分哩!”
“我不跟你們搶東西了,就只要這個小美人…”
“屁!見者有份,先讓老子玩過再說!”
淫笑聲中,甘梅但覺一只手觸及自己的手臂…
“啊!”甘梅發出一聲尖叫。
“嗷!”剛碰觸到甘梅的亂兵頸側陡然插著一支長箭,尾羽劇顫。
嘭!士兵重重跌撲,火把墜地,映照著脖頸上的傷口。一縷鮮血流出,滴落塵埃。
這是今夜叛軍流出的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