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三世

　　兩百年前的萬華寺遠近聞名，香火鼎盛，他們有兩樣東西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一個是主持神機大師，他精通佛法，辯才無雙，經常于講經時口吐蓮花，讓人們醍醐灌頂。

　　另一個是萬華寺后方的萬花林，這一片花圃，占地幾十畝地，每到春夏之際，百花竟艷，彩光映天，是游客們最喜歡游覽的勝地。

　　這一年，人們發現萬華寺多了一個只有三四歲，清秀俊美的小和尚，每天早上和傍晚，人們都會在花圃里見到這個拿著一本經書苦讀的小和尚。

　　后來知道這個小和尚法號妙鵲，他天生有一種怪病，平生只能聞香，不能沾臭，若是處在花香彌漫的地方，就會渾身舒泰，若是聞到臭味，就會昏迷，癲狂欲死。

　　神機大師見他神異，將他帶回萬華寺，收做親傳弟子，每日在這萬花林中教導佛法經書。

　　妙鵲小和尚也不負他的期待，在傳授他經義之后，常常能過目成誦，一點就通。

　　神機大師十分欣慰，想把他當做萬華寺的下一任主持培養。

　　但妙鵲天生體弱多病，吃了多少藥總不見效，倒是令神機頗為惆悵。

　　轉眼間，十五年過去。

　　那一年，妙鵲風華正茂，佛法精深，也名聲鵲起，所有的信眾都知道，萬華寺有一個俊美的年輕和尚，是佛祖眷顧的弟子。

　　這一日，神機大師修行圓滿，證道在即，他決定在證道之前最后一次給眾僧和信眾講經。

　　講經的地方就設在萬花園。

　　神機大師修為已深，口才無雙，講經當場，天花亂墜，金蓮遍地。

　　他說的興起，很多靈感也隨之而來，于是信馬由韁，將自己多年的感悟都付諸玄妙的言語。

　　他自己的感悟也隨之加深，眾人更是聽得如癡如醉。

　　禍事也由此引發，神機大師講到興起時，一句‘我心如金剛，則諸魔莫能抗之。’引起了一個魔頭的不忿。

　　在他講經緊要處，這魔頭驟然下降，籠罩了神機大師和聽經的萬余僧眾信眾。

　　待神機大師反應過來，已經被魔氣浸染，而他的證道之劫亦在此時降臨。

　　在場人眾除了妙鵲和尚，都染上瘟疫，這種瘟疫在記載中從來沒有出現過，渾身長滿花瓣形糜瘡，卻散發惡臭，連修為在身的高僧都不能幸免。

　　妙鵲尋遍名醫高人也無法醫治。

　　就在他心生絕望的時候，夜里夢到一位神人，告訴他需要以他的精血，混以浸染佛性的百花根莖熬制成藥，方能解除這種疫病。

　　妙鵲清醒后，一時懵然，精血他并不吝惜，但是浸染佛性的百花除了萬花園，他還能去哪里尋找。

　　這些花貫穿了他的全部生命，自來萬華寺，他精心照料，吃在花間，睡在花間，對于他來說，這些花不是沒有靈性的死物。

　　他把她們當成密友，知己，甚至父母，他的生命所在也維系在這些花間樹下。

　　但是師傅，師兄弟，萬余信眾都在病痛中煎熬，他不得不舍棄一方。

　　他心里有無盡的痛苦，于是他去求問師父神機大師。

　　神機大師并沒有給他明確的答案。

　　但看著臥病在床的師傅，他沒有再猶豫，麻木著精神將萬花園的百花挖開，將其根莖取出，熬湯煮藥，治療眾人。

　　做完這一切，他整個人都虛脫了，好像大夢了一場。

　　但是多年的修法，讓他懂得了放下，忍者悲傷，在萬花園設立一座香冢，大哭了一夜。

　　隨后，他覺得自己好像領悟了什么，放下了心里的絕望的情傷，糾纏他多年逐香惡臭的毛病也消失了。

　　正當他收拾心情，打算一心一意修持的時候，現實卻由給了他重重一擊。

　　萬華寺的僧眾信眾包括神機大師并沒有痊愈，反而疫癥加重，在七天之內接連死去。

　　當他臉色慘白地見到懨懨一息的神機大師，把情況跟他說了之后，神機大師嘆了一聲，艱難道：“恐怕你那夢中神人是魔頭所化。”

　　聽到這個有所猜測但是不愿意相信的答案，妙鵲和尚的心理徹底崩潰，已經被無盡的悔意和哀傷淹沒。

　　萬華寺人眾連續死去，哀傷的，絕望的眼神和百花香冢不斷在他腦海里閃過，他覺得覺自己已經抵擋不住這種折磨。

　　昔日香火鼎盛的萬華寺終于空了，神機大師卻憑借高深的修持活了下來，也是除了妙鵲，從那場講經中唯一活下來的人。

　　此后，妙鵲變得瘋瘋癲癲，他每日下山化緣，卻從不求吃穿，只求筆墨顏料。

　　在大殿的東壁廢寢忘食地畫上他心中的百花仙宮，在西壁上畫佛宮禪寺。

　　這一畫，就是二十年，神機大師修為盡廢，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死之后半月，妙鵲也在繪畫中因饑餓而死。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也沒有放下畫筆。

　　畫壁也在他付諸一生的心血之下，逐漸形成靈性，香冢里百花的靈光漸漸向這里匯集。

　　之后，神機大師變成了僧鬼，靜靜地修煉，終日守著寂寥的萬華寺，守著執念不滅，不斷轉世歸來的妙鵲。

　　他希望妙趣能放下心里的愧疚和執念，卻不知道，他自己的執念也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更深。

　　矮胖老僧一句一嘆地說完這些，“姑姑”已經淚流滿面，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來。

　　老僧對幾個花仙道：“他不讓你們出去，是在保護你們，你們現在只是不完整的花魂，若是出了萬花界域，會被太陽曬化，會被罡風吹散，會被人氣沖散。”

　　老僧又對“姑姑”道：“我不讓你殺人，也是為你好，這些年你為了維持萬花界域，每日出去取人精氣，已經讓你罪孽深重，已經有萬劫不復之險，我雖盡力積攢功德為你祝禱，但卻不可消弭，早些回頭吧，妙鵲兒。”

　　陳誠身邊的牡丹和云梅已經聽得癡了，臉色極其復雜，眼淚也在一點一點地醞釀出來。

　　陳誠在想，自己用鬼眼觀察老僧的時候，他身上的金光耀眼，好像功德很多的樣子，這樣應該可以謀劃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