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地巡撫大員一口氣將三法司全都告了…隆慶帝眨眨眼,記得侯汝諒入浙數年,基本上一事無成,看樣子不像是這么頭鐵的人物啊。
“為何彈劾?”
“三個月前皇爺下旨,三法司共審前浙江巡按王本固,最終罷官為民。”陳洪低聲道:“侯汝諒上奏,近日捕獲倭寇頭目,審問后得知,半年前王本固勾結海盜張璉、王一枝,證據確鑿…”
隆慶帝接過奏折看了幾眼,片刻后問:“郭中…朕記得是高師傅姻親?”
陳洪躬身應是。
“方逢時?”
徐渭小聲說:“據說和元輔有些來往。”
隆慶帝搖著頭笑道:“展才啊展才,不愧是錢展才啊!”
難怪之前侯汝諒會上書建言海運以搶功,原來在這兒打埋伏,奏折上不僅有浙江巡撫侯汝諒,還有左右布政使、按察使,但帶上了高拱姻親紹興知府郭中,又帶上了徐階黨羽臺州知府方逢時…
顯然,隆慶帝也能看得出來,這是針對如今京中局勢的一份奏折,也是錢淵正式向徐階開炮的一份奏折。
最有意思的是,點著導火索的是徐階的黨羽侯汝諒。
沒有先管這份奏折,隆慶帝笑著看向徐渭,“侯汝諒建言海運…展才可真是能用人。”
徐渭眨眨眼,“應該是展才有所顧忌吧,畢竟他以兵部侍郎巡視海疆,為免言官彈劾…”
“浙江巡撫是元輔的人!”隆慶帝沒好氣打斷道:“文長不用替他遮遮掩掩,記得前年展才還提過,無黨派才是不正常的…不過也不知道展才怎么使得動…”
徐渭沉默了會兒才說:“半年內展才倒是在信中提過幾次,浙江巡撫侯汝諒雖投入元輔門下,但確有其能,心心所念行海運事。”
“朕想起來了…”隆慶帝點頭道:“展才信中的確提過兩次…噢噢,朕記得前些年就是侯汝諒任遼東巡撫時建言行海運事。”
“嗯,侯汝諒的確很合適,不過…”徐渭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臣揣測一二,展才之意不止于此,陛下密召展才回京…”
隆慶帝瞇著眼緩緩道:“展才回京…讓侯汝諒負責海運事?”
“理應如此。”徐渭躬身拜道:“錢淵用人,只視其能。”
隆慶帝被這句話逗笑了,“只視其能?”
“如果只視其能,何以有后面這份彈劾奏折?”
“以展才的手段,只怕這是投名狀呢!”
“八成是先寫下彈劾奏折,再寫建言海運奏折。”
徐渭攤攤手,“等展才回京,陛下可親詢之。”
“好好好。”隆慶帝揮揮手中的第二份奏折,“那王本固勾結張璉、王一枝…展才真是好手段啊!”
徐渭一臉的茫然,“這事兒臣不知曉內情,不敢妄言。”
“之前展才密信中提過,愿為君分憂。”隆慶帝起身踱了幾步,笑道:“當時就猜這小子留了后手,果不其然啊。”
王本固勾結倭寇,顯然這是個極大的罪名,這一條線…如果順利的話,能一直摸到徐階身上去。
隆慶帝在心里想,錢淵出手果然勢如雷霆…關鍵是他提前半年就留下了這個后手,顯然是在徐階、高拱之爭中不看好后者。
不過,也不能怪錢淵留了一手,如果高師傅斗不過徐階,還真得錢淵出馬呢。
“這事兒,真的假的?”
“真…真不知道。”
徐渭在心里感慨,人和人不能比啊,這次因為高拱和陛下的親密關系,錢淵將王一枝、王本固勾結的事一直瞞著。
這么玩,也就是隆慶帝了…如果換成嘉靖帝,肯定只有玩死自己的份!
徐渭小聲說:“不過彈劾三法司,需重審王本固…張璉記得已經棄市,王一枝也不知道死了沒?”
隆慶帝轉頭看看陳洪,后者干笑幾聲出去了一趟,回來稟報,張璉不是棄市,而是被剮了,王一枝還被關在昭獄中。
“沒死啊。”徐渭撓撓頭,“說不定是真的,展才做事不會虎頭蛇尾,出這么大紕漏。”
隆慶帝連連點頭,壓低聲音問:“文長,你說這消息傳出去,元輔會不會…”
看著隆慶帝的表情,徐渭試探接道:“會不會請辭?”
看隆慶帝給出個你說得對的眼神,徐渭干巴巴的說:“那就要看他臉皮夠不夠厚了…不過以他的臉皮,估摸著刀都砍不破!”
隆慶帝喪氣的靠在椅背上,他現在就指望徐階主動上一份請辭奏折,然后自己順水推舟…
徐渭毫不留情的打破了隆慶帝的幻想,“陛下,閣臣位列宰相,何況元輔,即使請辭,陛下理應按例挽留,至少三次。”
“也是,誰能相信內閣首輔勾結海盜…”隆慶帝無精打采的說:“文長,你說說看,王本固勾結倭寇想作甚?”
“陛下,王本固也是兩榜進士出身,久歷宦海,眼光獨到。”徐渭冷笑道:“王一枝乃是汪直義子。”
隆慶帝懶得動腦筋,直勾勾的盯著徐渭等著后面的話。
“自嘉靖三十六年設市通商以來,中樞錢荒漸漸得以緩解,閩贛民亂、遼東饑荒、西北軍費,均賴稅銀,王本固逼的汪直逃竄出海,若是就此斷絕通商,罪責…就算汪直頂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必定是他王本固來承擔。”
徐渭嘆道:“王本固倒是有點手段,事先勾搭上了王一枝,再逼得汪直逃竄,又發兵圍剿舟山,一戰功成,他王本固安撫以王一枝為首的倭寇、海商頭目…”
隆慶帝陰著臉罵了句臟話,“他倒是打的好算盤,既有戰功,又恢復通商!”
看徐渭不吭聲,隆慶帝忍了又忍還是罵道:“那樣的話,隨園就…”
這是拿不到桌面上的,最早是紹興、松江士子志同道合組建隨園,但之后因為擊倭、通商漸漸籠絡了如黃懋官、孫丕揚、高儀、潘晟等一批官員,如果王本固得逞,隨園就沒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