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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孤獨的朝圣者

  在永續之境里,雷與科雷亞一路同行,并得知了許多遠古秘辛。

  但科雷亞親眼見到科雷亞得到了賢者之石后,雷努力回憶關于守界者的一切,才發現他知道的并不多。

  他只知道女劍士來自北方,卻不知具體地帶。但他記得,他為女劍士重鑄緋霓翗斯后,女劍士在清晨的閑談里說出了“哈庫塔納”這個詞,并且表示,如果能阻止靈災,她將回到她的故鄉,登上那座號稱無人登臨的圣山。

  離開永續之境后,雷一直在思索自己在永續之境內的遭遇。他想到了赫本在筆記上留下的一句話:“越完美的靈魂越能接近賢者之石。”

  雷揣摩過這句話的含義,他本以為,自己完美升華的靈魂會與賢者之石產生某種共鳴,但他曾靠近彭爾斯,卻沒有因此得到什么便利。

  然而命運耐人尋味。

  他的確接近了賢者之石。

  他的降臨地是波爾坎帝國北陲的亞姆林村,怎么看,這都與靈災中心的符騰堡無關,但偏偏他在那里遇到了科雷亞——很難讓人相信這只是巧合。也許,赫本留下的話正是以這種方式應驗了。

  正因為曾與科雷亞同行,所以他知道了“哈庫塔納”這個名字,如果能找到這座山,說不定就能發現歷史上的科雷亞留下的痕跡。

  離開漢娜的木屋后,雷又向北走了半天,一片崎嶇的雪丘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馴鹿雪橇已沒法再往前行駛。不過他沒打退堂鼓,為馴鹿解開雪橇,雷便放它們自行離開,按照出租馴鹿的那個蒙因特的話,這兩頭聰明的大家伙會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以雷的身體素質,倒不是非得需要代步工具,麻煩事在于他沒法攜帶太多物資。他只好期望著漢娜口中的朝圣地就在北邊不遠處,便孤身繼續向北深入。他把食物鍋爐和毯子綁在背上,行李上又綁著漢娜贈送的雪松木圖騰柱。

  他看得清楚,漢娜對他有所隱瞞,但誰也不必指望一個陌生人對自己完全坦誠相待。至少那個面容和藹的老女人應該不會有什么壞心思,那對她也沒什么好處,作為窺測命運的老千,雷也不覺得那個包含了當地人祝福的圖騰柱有多累贅。

  不過雷沒有料到,行程竟然如此漫長,他用步伐丈量距離,三天里穿越了一百八十公里,卻完全沒有發現朝圣地的絲毫痕跡,要不是學徒之心讓他自信就算在極難找到參照物的雪地里也能保持直線前進,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否偏離了方向。

  大地愈發蒼白,天空也越來越昏暗。雷身邊的空氣也變得白茫茫的,刺骨寒風刮來,在站在山丘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又有一個問題擺在面前——他攜帶的口糧只夠維持三天了,還是以極其節省為前提的。這意味著他現在原路返回,剛好在回到起點時就會彈盡糧絕。但這也意味著他要放棄這次探索,他還沒找到所謂的朝圣地,也沒有發現任何和守界者有關的痕跡,但要是,前方的雪域中還有人居住呢?也許守界者的傳承還在延續?

  雷瞇起眼睛打量天色,那輪白色圓球般的太陽正在下沉,在蒙因特人口中他得知,現在是極夜的季節。越往北,夜晚就越漫長。現在太陽已快落山了。

  打道回府還是繼續前進?雷決定讓骰子來代替自己做出選擇。他向上拋出骰子,不規則的二十四面在凜冽寒風中飛速旋轉,一個不甘的想法在雷的心底冒了出來——再往北走一天。

  雷出神的瞬間,風忽然變大了,這讓他一個不慎沒能接住骰子。骰子落進了積雪里。雷沒看見點數,卻已經有了選擇。他俯身刨開積雪,撿起骰子時,卻被雪里的一抹黑色吸引了目光。

  “雪松木…”

  雷愣了一下,將旁邊的積雪全部挖開——一個圖騰柱被插進硬如鋼鐵的凍土層里,圖騰的形狀和漢娜贈送的如出一轍。

  一道念頭閃過,閃電般照亮了雷的腦海,他想起牧鹿人對那個老女人的評價——她具有超長的本領。但雷卻發現她并非超凡者。

  答案似乎已躍出水面,真相往往簡單而直接,如果她就是這個時代的守界者,那很多事情就能解釋的通了。

  突如其來的領悟讓雷心頭悸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圖騰柱,繼續往北走去。

  漫漫長夜是個浪漫的詞語,卻讓身處其中的人深受折磨。特別在雪花鉆進靴縫,又被體溫融化,再傳導著外界的刺骨冷意,把鹿皮靴的保暖作用摧毀殆盡時,這種感覺就會更加強烈。

  雷在黑暗中艱難跋涉,漫長的旅途中,思考成了唯一的消遣方式。他思考自己的來意,思考自己的經歷,在心里埋怨守界者為什么非要弄出那么多自討苦吃的規矩。對他來說,他只想找到賢者之石的線索,所謂的朝圣根本毫無意義,只能讓人平白受苦。

  成功者大都需要經受苦難,所以有人總把這成功和苦難兩種事物放到一起,以至于產生了某種錯誤的看法——苦難會帶來成功。實際上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在經歷毫無意義的苦難,奴隸為神國的興建付出靈魂和生命,而坐在高塔頂端俯視眾生的上等人卻養尊處優——這只是眾多反例的其中之一。

  非要說苦難有什么作用,那就是它能讓人的愿望變得十分樸素,比如現在,雷只想喝口熱水,好稍稍慰藉它被雪水浸得冰涼的胃。但他的燃料已經完全用光了,這種鬼地方也很難找到什么能燒的東西,身邊唯一能發出光亮的,就是那盞只舍得偶爾點亮的煤油風燈了。

  一路上他倒是看到了幾個圖騰柱,但這些被雪水浸透,凍得梆硬的雪松木根本沒有點燃的可能,而且沒到生死存亡的時刻,他也沒必要毀掉這些前人朝圣的紀念物。這些紀念物上除了圖騰之外,還刻著一些名字,那是朝圣者們的署名。

  雷沒有放過自己經過的每一個圖騰柱,他期望能在那上面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對于能否找到科雷亞的痕跡,雷心里其實沒抱什么希望。他曾在千年前的歷史幻境里見過她活生生的音容,但千年的時間跨度,卻把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支撐著雷前進的是他的頑固,還有一個不甘的賭徒的心理。

  雷的腳腕開始嚴重酸疼,他沒有脫鞋,也知道自己的腳腕多半已腫得厲害。積雪不光讓他腳步遲滯,還磨損著他的膝蓋和腳腕。伴隨著長夜的,還有咆哮的冰風,這大大加速了雷的熱量消耗,很快就用盡了自己的口糧。

  明知線索可能就在前方,雷卻發現自己可能沒法支撐到那里了,他沒敢多想,前世的經驗告訴他,到了需要考驗意志力的時候,一意孤行的人要比謹小慎微的家伙活得更久。

  從太陽下山到后半夜晨光熹微,至少過去了兩天,雷已經對寒冷感到麻木,身下仿佛裝著一對自行驅動的義肢,載著頭昏腦脹的軀殼前行。他已經沒有用學徒之心辨認方向,超凡能力對體力的消耗實在過于奢侈。當天際鋪來的第一線晨光驅趕著山脈的暗影,和雷的腳步交匯,雷失神半晌,才恍然驚覺。

  自己度過了長夜。

  他拄著圖騰柱,這半米高的雪松木竟然也能充當拐杖,不過現在它已沉重堪比鉛塊,恐怕象征意義早已大于實際。雷抬頭準備去看朝陽,直起腰時卻一個趔趄,摔倒在雪地里。

  他氣喘吁吁地爬起來,抬手遮擋陽光,回頭看去,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圖騰柱。

  雷愣了一下,他回轉身來,就在他腳邊,一塊圖騰柱迎著朝陽。

  粗礪的圖騰線條旁刻著“科雷亞·里希納”。

  “科雷亞…”

  雷一時不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這個名字讓他移不開目光,讓他驚喜,卻又感到遺憾和陌生。這是他曾見過的那個科雷亞,卻也不是,并非是千年的光陰讓他們互不相識,說到底,永續之境里的科雷亞只是幻象,而在真實世界,這個在圖騰柱上刻名的科雷亞從未和雷見過面。

  雷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坐下休息了一會兒,然后用力把自己的圖騰柱插進凍土層。

  這時他抬頭北望,一座陡峭如筆的晶瑩高峰在風雪里若隱若現,直入云霄。

  “哈庫塔納山。”

  雷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就如過度的饑餓已讓他有了飽腹的錯覺,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圖騰柱。

  要是坎普在,肯定會勸阻自己先準備氧氣瓶。雷心想。

  但苦難的折磨已讓前進變成一種本能,他邁步走向那座山峰。

  天鵝絨般的細草在微風里飄搖,峽谷里潔凈無塵,琉璃般的樹葉抖動著,百合,蒲公英,雪白的楊花漫天飛舞,空氣里彌漫著蜜一樣的花香。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雷的鼻尖,雷抬手拂開,蝴蝶在他掌心化作冰涼的雪水。

  他抓了一把雪胡亂塞進嘴里,不再去看腳下的峽谷。那是他的大腦里產生的幻覺,隨時可能擊垮他的意志。這并不是和他作對,他已記不清攀登了多久,只知道來自身體的本能已聲嘶力竭地呼喊,再不停下他就要迎來死亡。

  尖刀鑿開冰面,他單手用力,攀上冰崖的落腳處,又故技重施,繼續向上攀登。

  煉金術士認為,自然進化中產生的本能具有積極意義,但也有許多粗劣之處,譬如恐懼讓人能趨利避害,也能在關鍵時刻瓦解斗志,所以粗劣的靈魂需要升華。

  但還有其他克服本能的方式,雷隱約明白了守界者為何朝圣。他的意志已油盡燈枯,恍惚間,一道若隱若現的背影在他前方攀登,回憶在他腦海中閃逝。

  “那山上有什么?”

  “升華的自我。”

  雷用力攀上峰頂,將晶瑩的冰雪和匍匐的群山踩在腳下。狂風咆哮,云氣變幻,雷沐浴高天的金色陽光,身上的冰雪迅速化去,在他的正前方,一柄森然利劍在朝陽下金輝奪目,近半沒入堅冰之中。

  “緋霓翗斯!”

  雷想張開雙臂高呼,卻一下癱倒在地,沉重的疲憊感涌入四肢,值得慶幸的是,他拼盡最后一絲余力握住了劍柄。不可置信的喜悅涌上心頭,一絲疑惑卻從眼底掠過,他死死盯著緋霓翗斯的模樣,體內莫名又涌出一股力氣,一下把劍從堅冰中拔了出來。

  劍刃橫在眼前,雷的喜悅唰一下被震驚與茫然取代——劍鄂下方銘刻鑄劍師姓氏處,是一個怪異符號,一個“李”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怎么會…”

  雷握劍的手在發顫。

  難道這柄劍也是幻覺?他腦海里一片空白,重重疑惑雜糅著涌上心頭,靈魂記憶藥劑失效,他以本來面目進入了永續之境,他為科雷亞重鑄緋霓翗斯留下的印記,竟出現在真實的歷史中。

  是有什么因素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本就如此?

  雷完全分不清了真實和虛幻。

  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卻跨越光陰,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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