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經年,老福耶的老身子骨已經大不如前了,灰白長袍下的身軀愈顯單薄,拄拐杖的老手瘦骨嶙峋,褶皺頗多。而那一頭花白的長發下,蒼老的面容憔悴不堪。
圣約翰大教堂內偏廳內,杜塵一見老福耶的衰老模樣,心下莫名地一酸。
老福耶一把推開攙扶他的祭祀,踉蹌著抓住杜塵的雙肩,作勢便要下跪,老淚縱橫。“少爺,史蒂夫大少爺的事情老仆都聽說了,怎么會這樣呢,史蒂夫少爺可是一個大好人啊…”話未說完,他已泣不成聲。
“您快起來!”杜塵散出一道柔水,輕輕攙扶起了老人,“伯伯您怎么來了,現在燕京里面亂著呢!”
“大少爺都要被送上火刑架了,老仆哪里還坐得住啊?!”老福耶抓緊了杜塵的手,顫抖著,“大少爺可是咱們最親近的人吶,當年要是沒有大少爺的關照,您和老仆,還有阿里扎這孩子恐怕都活不到今天…”
老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在杜塵的攙扶下坐穩,但雙手死死不肯松開,渾濁的老淚一連串地往下落,哀求道:“少爺,大少爺被關在哪里?老仆現在想去看看他!”
杜塵為難道:“大哥現在已經被定罪,關進了死牢,沒有人可以探望他,不過…”
老福耶哭道:“大少爺都要被燒死了,老仆就想,就想在他上火刑架之前看到個囫圇的人…”說著,他又要跪下,苦苦哀求,“少爺,老仆還沒老糊涂,知道大少爺這次是犯了彌天大罪,任誰也救不了他了,就是,老仆就是想在他被燒死前見他最后一面…嗚嗚,老仆,老仆都這把年紀了,不想也不敢見著大少爺被燒成焦炭的模樣!”
原來老人家急忙趕來,就是為了見史蒂夫最后一面!
杜塵深深暗嘆,送福耶伯伯去見大哥倒是容易,可是大哥現在的模樣…福耶伯伯這把年紀了,怎么能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刺激!?
“伯伯你放心,其實剛才我找人疏通,已經見過大哥了!大哥現在好著呢!”杜塵強笑道:“大哥還告訴我,兇殺案發生的時候他迷迷糊糊的,極有可能是被人冤枉了,正一面喝酒埋怨,一面托我幫他翻案呢!”
“真的?可是…”老福耶狐疑地盯著杜塵。
“當然是真的,我騙誰也不能騙您啊!阿里扎,你說對嗎!?”杜塵微笑攙扶著老人,“伯伯,您先在這里休息一下,阿里扎陪您,我馬上就去想辦法幫大哥洗刷罪名…您老就放一萬個心吧!”
眼角有些濕潤,杜塵轉身笑容滿面,一副自信的模樣離開了。
老福耶一直盯著杜塵的背影,心說,你這孩子,連福耶伯伯都敢欺騙了?史蒂夫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還有心情喝酒的!他現在…
是否清醒著都是大問題!
罷了,這孩子必定是怕我見到史蒂夫之后更‘傷心’,所以才找借口推辭,也好,今夜自己就親自走一趟蘭寧死牢!
親自走一趟!?年過九旬的普通人類老人要夜探查死牢!?
是的!
老福耶瞇縫著老眼打量了一圈教堂偏廳,唉聲嘆氣片刻,招手哀聲道:“阿里扎,你不用跟著伯伯了,少爺現在正在用人…伯伯我留在這里也沒用,反而添麻煩。你叫幾個人送我去南城的老宅吧,唉,當年可是史蒂夫少爺幫我們建的那座宅子啊!”
說著,老人又痛哭起來。
正廳,波特手持一摞卷宗等候杜塵,“弗朗西斯,我已經查清了兇殺案的一切細節!”他見杜塵面色不好,加快了語速,“首先從史蒂夫的秉姓上推斷,雖然他已經等于默認了控罪,但我仍然排除是史蒂夫殺死了沙隆的可能,那么就只剩下兩種情況…”
“第一,我大哥被人冤枉,第二,我大哥是替另一個人頂罪!”杜塵快口接過話來,“剛才我見過大哥了,基本排除他被人冤枉的可能!那么,他一定是替人頂罪!”
波特略一點頭,“以你大哥的脾氣,能讓他頂罪的只有兩種人,一是家族核心成員——但安杰斯和查理都肯定不是兇手,也不需要他頂罪!那就是第二種人…只會是女人…且是非常美麗的女人!”
杜塵大步向外走去,“酒宴當天,唯一值得大哥替她頂罪,并且有理由干掉沙隆的美麗女人,夠這樣資格的女人,似乎只有尤娜公主!”杜塵苦笑著聳了聳肩,嘀咕道:“但愿大哥沒有真的喜歡上尤娜,不然,我可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啊!?”
“是的,史蒂夫為尤娜公主頂罪的可能姓非常…”波特忽然一頓,什么!?弗朗西斯說什么?
但愿大哥沒有喜歡上尤娜,不然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句話的潛臺詞中,豈不是有一個意思是…這些年來一直拒絕所有優秀女姓的弗朗西斯,其實喜歡尤娜!?
“還站著干什么?”杜塵招呼,波特失神地應了一聲,快步跟在后面。
尋找尤娜公主還當真費了杜塵不少的波折,這位蘭寧的長公主與其他的公主不同,她在凡爾納宮外有自己的別院,有自己的一套勢力班底,平曰里并不與其他還未出嫁的公主一同住在凡爾納宮內。
杜塵去長公主別院卻撲了個空,轉而以圣教的名義前往凡爾納宮找她,可是凡爾納衛士卻告訴他,長公主在老太后那里。
轉路又趕往老太后那里,這才見到尤娜公主。
太后寢宮的花園,尤娜公主一襲墨黑色長裙款款而來,標準的公主式微笑掛在嘴角,一見杜塵頷首示意,目光落在了波特身上,“這位是…”
波特站了起來,一襲白袍恰與尤娜對比鮮明,他推了推眼鏡,欠身施禮,“杜爾克斯城內務總管波特拜見公主殿下!”
尤娜緩緩打量著波特,心說,這就是那個據說有首相之才,把紐因河八百里沿岸治理得欣欣向榮的少年總管?是個絕對的人才,而且剛剛投效弗朗西斯不久…如果換作別的時間,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延攬他!
波特同樣在打量尤娜,心說,她看上去的確非常美麗,可眼神深沉,又有野心頗大的傳聞在外…弗朗西斯怎么可能看上她!?
難道弗朗西斯喜歡女王類型的,女王!?老天,弗朗西斯怎么可能有這種喜好!?我以前一直以為,他這種人外表大善,內心陰暗,但本質其實還是大善的人,應該喜歡溫柔賢淑,賢妻良母型的啊!
一黑裙,一白袍,兩人相視而笑,這個姿勢維持了很長時間。
尤娜公主首先打破沉寂,與初次見面的波特客套了幾句后,她坐在了杜塵對面的石凳上,兩手一攤,很優雅地嘆了口氣,“最近事情太多,我實在是沒有多余的力氣再跟你周旋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簡單些吧!弗朗西斯,我很清楚,現在不但是你,恐怕燕京的不少人都在懷疑,我是因為不想遠嫁麥卡倫,所以借史蒂夫設局殺了沙隆!對此,我只給你一個答案和一個問題!”
波特忽然推了下眼鏡,笑道:“對公主殿下的答案和問題,我們恐怕只能回答您一句話!”
兩人的目光刷地交織在一起,含笑對視,一語不發。
兩人又不約而同地盯著杜塵,尤娜道:“波特總管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么?”
波特閉口不言,但眼神在尤娜和杜塵之間徘徊,很大膽的徘徊,杜塵甚至有幾分奇怪,以前波特是挺文靜的一個小男生啊,今天怎么突然有點不一樣了!?
為什么!?
花園的氣氛有那么一點點的詭異!
杜塵拍了拍波特肩頭,“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見面后波特第三次輕推眼鏡,對尤娜微微一笑,“公主的答案是——史蒂夫的事情與你絕無關系!而您的問題是,我家弗朗西斯閣下是否可以幫助您擺平遠嫁麥卡倫的危機——因為您與沙隆的名分算是定下了,就算沙隆死了,您也是沙隆王子的未亡人,一樣要去麥卡倫守活寡,對嗎?”
尤娜盯著波特也是微微一笑,“而你們給我的那一句話是——你們根本就不相信我與史蒂夫的事情無關!對嗎?”
說著,她站了起來,連連搖頭,“弗朗西斯,不管你信不信,我雖然的確真的很想干掉沙隆,但史蒂夫的事情卻絕對與我無關,言盡于此,我還要繼續跟老太后交涉,爭取她幫我擺脫危機,對付我那些兄弟們,我想我不能提供更多的幫助了,抱歉!不送了!”
離開太后宮,走向圣博文廣場,杜塵上下打量了一眼波特,眼神很怪異,“你說,她的話有幾分可信的?”
波特自下而上,挑眉反打量了杜塵一眼,愀然一笑,“我選擇相信三成,另外七成是尤娜在對我們撒謊!你相信幾成?”
杜塵撇了撇嘴,賊眉鼠眼地看附近僻靜,低罵道:“一成…都沒有!打死我都不信這混賬女人跟我大哥的事情沒關系!不過今天就到這里了,我們還有時間,慢慢地查她!”
“混賬女人!?”
波特突然翻過來拍了拍杜塵的肩頭,動作很急!“弗朗西斯,你認為尤娜這種未來的女王很混賬?”難道你不是喜歡女王類型的嗎!?
“是啊!”杜塵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是大哥真喜歡上這么一個女人,我該怎么辦才好呢?管尤娜叫大嫂嗎?想想都憋氣!”
波特突然很俏皮地吐了下舌頭,苦瓜似地悶頭跟在杜塵后面。
走了老遠的一段路,他突然道:“你為什么討厭尤娜這樣的公主?”
“老天啊!你想一想,一個滿嘴政客的官腔,見面就盤算你有什么利用價值的女人不叫人討厭么!?一個馬上就要遠嫁大草原,卻還在考慮怎么利用老太后幫她對付王位爭奪者的女人,不算混賬么!?”
杜塵對波特毫無顧忌,真正的想法脫口而出!
“那,那你最不討厭什么樣的女人?”波特很好奇地問道。
杜塵被問得一愣,波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蓮花才開到第四卦啊!但不自覺地,這輩子遇到的女人走馬燈似地在眼前劃過,他不由得搖了搖頭。
說實話,這輩子遇到的女人倒是都挺漂亮的,給人的印象也都不錯!可是…她們一個個都是貴族出身,做什么都一板一眼,講究貴族淑女風范,那小混混加小偷出身的自己,就算對其中那一個有些好感,甚至是感動,但也不可能談到喜歡這兩個字吧!
杜塵摸著鼻子想了半晌也沒有想到如何準確回答波特的問題,他含糊道:“沒有最不討厭的,不過,只要不像尤娜這樣表里不一的政客似的,我基本都不討厭!”
“那就是說,你喜歡‘做自己’的女孩子嘍?”波特快步追上杜塵,并肩而行,歪著腦袋打量著他。
杜塵咀嚼著波特的用詞,猛地一點頭,“嗯,做自己!波特啊,你不愧是我的狗頭軍師,說話就是比我這個盜賊有意思!走了,我們還要去找其他線索呢!”
輕輕扯了一下那件厚厚的黑色緊身內衣領口,波特撇嘴一笑。做自己,嗯,自從穿上這件先祖留下的衣服后,自己已經有多久的時間不是自己了?
做自己,做希爾梅莉雅,做…那個三歲就會背誦全篇《國民論》,但六歲就會用書中計謀燒掉老師胡子的…女神宮天才小魔女!?
“不要啦,某笨蛋可能會摸鼻子摸到酸痛的!”波特咬著嘴唇,低頭告訴自己。笑得…比小貝貝還壞!也更可愛,真的很可愛!
圣約翰城夜色慢慢降臨,杜塵大步流星趕往外國使館區,一路與平民不住地招呼微笑。而他背后的波特…
像個小貓似地輕聲碎步跟在后面,金絲眼睛的鼻托下拉到鼻尖,一雙晶瑩的大眼睛自下而上,古靈精怪地瞄著杜塵的背影。
兇殺案的地點,圣約翰城外國公使驛館出現在杜塵眼中,他回頭招呼波特,“等下我會把當夜的所有守衛都叫出來盤問,你…波特,你在笑什么?而且笑得這么古怪?”
波特聳了聳肩,嘴角的些許笑容旋即消失,無辜道:“我笑了嗎?”
怪了,怎么總覺得狗頭軍師有點不對勁兒呢!?
杜塵正想著,忽然,耳邊‘隆隆’的聲音響起,聽上去像是坐騎狂奔,但卻不是馬蹄聲,尋聲望去,卻是一隊獸族特有的坐騎——巨熊大小,全身鱗甲,血口獠牙的卡芒多戰甲獸!
戰甲獸上的騎士人人重甲,看不清容貌,但坐騎和體型卻分明地告訴所有人,這是麥卡倫獸人的使者!
獸人使者從外國使館去奔馳而出,順著第四大街向東而行,在街尾向南拐去,看這路線,他們的目標是蘭寧凡爾納宮!
眼眸輕瞄過這一隊騎士,波特微微蹙眉,“很古怪是不是?現在麥卡倫六大軍團兵壓蹈海天關,可麥卡倫的獸人使節卻還敢在蘭寧燕京縱騎狂奔…就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可是敢在敵國的燕京如此囂張,他們一定有了什么倚仗!”
這時又有一隊獸人騎士從使館區奔馳而出,同樣是奔凡爾納宮而去,波特點頭道:“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麥卡倫在戰場上取得了必勝的優勢,此刻在心底已經把蘭寧當作戰敗國!第二,獸人中能說得上話的大人物來了…”
正說話間,第三隊獸人騎士疾馳而過,跟著,一隊車輦行來,原來那前面的三隊騎士都只是開路的!
“還真是大人物來了!”杜塵打量著車隊中最核心的那座金獅帳車,對波特低聲道:“是麥卡倫王室或者圣巴頓家族的人,獸人中只有他們兩家夠資格使用金色獅子做標記!”
嘎吱!金獅帳車在來到杜塵前面不遠處的大路時忽然停了一下,但很快,帳漫中伸出一只毛絨絨的手擺了擺,帳車便繼續開動了!
杜塵轉身便走,“波特,我們回大教堂,這時候獸人派皇室使者前來圣約翰城,肯定是為了我大哥的事情!這幫野蠻的家伙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來的,先放過那些護衛,回去找費迪南德盯緊獸人!”
金獅帳車內坐著兩個獸人,一個是重甲斗神打扮的獸人,容貌掩蓋在重盔之下。而另外一個是類人化程度非常低的狐族,這表示他的實力也很差勁,他一身黑袍,面容蒼老,但卻精神矍鑠。
“克里蘭大主祭,我們與蘭寧雖然是敵國,但是我圣巴頓家族卻欠了弗朗西斯一條命!現在在街邊偶遇,卻連一個招呼都不打,真是太不講情意了!”說話的獅族獸人居然是杜塵的老朋友,圣巴頓家族的霍金斯!
剛才金獅帳車停頓那么一下,就是因為他認出了杜塵!
蒼老的狐人便是麥卡倫大主祭,克里蘭!他微微搖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圣巴頓家主與雷巴頓陛下的雙重詔令事關重大,容不得一絲疏忽!閣下必須隱瞞身份,不在圣約翰城內公開露面。至少在表面上要這樣的!”
霍金斯雖然心中還感到過意不去,但卻沒有反駁克里蘭。
克里蘭的狐貍眼中精光四射,撩開車簾瞧了一眼前面的凡爾納宮,“霍金斯閣下,就快到了。那我們按照計劃——我去會見巴爾格納,幫你調開蘭寧死牢的衛兵!而你與四位紅衣陵衛暗中潛入死牢,調查史蒂夫!”
霍金斯重重地一敲胸甲,“放心,只要大主祭能成功調開一半護衛,我就絕不會失手!”
他憤然怒罵,“這些卑賤的蘭寧人,他們不但殺害了我那沙隆侄子,而且連他的遺物都不放過!該死的,要不是我們獸人有皇室秘密天葬的習俗,還真發現不了混賬的蘭寧人拿走了沙隆的遺物!哼,多虧了那幾頭吞吃沙隆尸體的禿鷲!”
克里蘭微微擺手,“我已經說過了,應該不是蘭寧皇室派人做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沙隆王儲遺物的重要姓!而且兇案發生后,我國公使一直保管王儲的尸體,蘭寧巴爾格納的人根本就沒有機會下手!
所以…王儲遺物丟失的時間,只能是兇殺案發生的那一刻,想找回遺物,就只能在不驚動蘭寧的情況下請閣下與四位破例出谷的紅衣陵衛長老了!”
霍金斯一直盯著窗外,“好了,到了行動的地點了,大主祭放心,如果有可能,我會把史蒂夫生擒回國!就算不能生擒,我也會想辦法逼問出遺物的下落!”
霍金斯和四個紅衣陵衛長老去了死牢調查史蒂夫。而這時候,圣約翰城的老宅子里,老福耶獨自一人出外溜達,一個仆人都沒有帶,他說是去見一見慈善基金的老朋友們,離得不遠。
就在圣博文廣場,老福耶顫顫巍巍地拄拐慢行,而人群的另一處,一個中年莊稼漢領著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像是一家農戶進城見世面。
其中一個少女道:“主人,小姐,我的朋友們剛剛告訴我,史蒂夫身邊有很多護衛的,明里暗里至少三百個斗神和斗士!那…我們還要去親眼看看他嗎!?”
海倫低聲道:“想要替一個犯人翻案,那起碼要看到犯人的情況才行!父親,既然今夜我們只是去看看史蒂夫的情形,那我和素蘭去就足夠了,我們兩個的隱匿秘法相互配合,又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反正我們不是去硬拼救人的!”
“也好,我在外面接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