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婉兒是頂著兩個被遮蓋的淡淡黑眼圈去上朝的。
昨晚她一直被太平公主纏到了半夜,又是給她換著法的打扮,又是詢問朝堂上的事,最后她實在是被折騰得受不了了,累了一天的她直接就在太平公主那睡了。
因為大唐的上朝時間是從早晨五點開始,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的她,便又被一臉歉意的太平公主從床上拽起來了。
睡前醒后看到的都是太平公主的臉,婉兒表示自己十分的怨念。
她早上四點起床,五點去上朝,七點下朝以后還要去御書房幫武皇后處理其他政務,一直磨磨蹭蹭到晚上十點多,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偶爾還要被抓著去折磨到凌晨一兩點…
這樣的鬼日子她絕對…會習慣的。
沒過多久,她就真的已經習慣了這種“高壓低休”的生活,并對它越來越得心應手、如魚得水。
有時候就連婉兒自己都在想,她會不會天生就是為了活在這里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婉兒在朝堂上的存在越來越被習慣,相應地,她的地位也越加穩固。
雖然她的身份仍然只是皇帝的一個才人,雖然她仍然只負責為武皇后起草詔命這樣的小事,但武皇后已經會就很多事情,在朝堂上公開詢問她的意見和看法,而不僅是在御書房里。
對此,下面的那些大臣們最開始還極為反對,但到后面,也一個個地都閉嘴了。
一方面是因為習慣,他們習慣了她的存在,也習慣了武皇后的強勢,無論他們再怎么反對抗議,武皇后都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收斂”。
另一方面就是她確實有著足夠的能力,足夠讓他們閉上嘴的能力。
唯一讓她有點憂心的,就是她那逐漸變白的頭發。
雖然人老了頭發就會逐漸變白,這是正常的生理情況。
可她如今卻連二十歲都還不到啊!為什么她的頭發就開始變白了?
最開始,婉兒還會一根一根地抓下來,可等到后來,她連抓都懶得去抓了,因為實在是太多了,每天她醒來后都會莫名多出好幾根…
而且,除了頭發不正常地變白以外,她也沒有察覺到其他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索性也就管它的了。
在一次上朝結束后,婉兒本想按照慣例先行離開,前往御書房等候,然而武皇后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喊住了她。
“婉兒,去幫我把太子叫過來,我有事要和他說,快。”
武皇后口中的太子,是指她的二兒子李賢。
在原太子弘死后,賢就成為了大唐新的太子,成為了東宮里的新住客。
他或許是武皇后的四個兒子中最有才能的那一個,他雖然不像英王李顯那樣相貌堂堂,但也不像原太子李弘那樣懦弱不堪。
他過目成誦,騎馬狩獵無所不能。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顆和武皇后同樣喜好學習的心。
自從成為太子以來,賢就將自己拴在了給浩瀚的《后漢書》批注上,這一行為贏得了朝野內外,包括武皇后在內的一致稱贊。
李賢沉著冷靜,處事端正,這是婉兒對李賢的看法。在她每天上朝、御書房、回家這“三點一線”的生活路線中,她能見到最多的人除了武皇后,就是李賢。
婉兒急忙起身離開大殿,匆匆去追退朝結束后就已經離開的李賢。
在熙熙攘攘的百官中,婉兒快步追出殿門,才看見不遠處正和另外兩個兄弟說笑著走遠的太子。
她不能從身后叫住太子,所以她再次加快速度,直到跑到李賢、李顯和李旦的面前,才微喘著氣說道。
“還請太子留步,皇后有要事請您去她的政務殿。”
對于婉兒的突然出現,三兄弟的反應各不相同。
太子李賢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有點不耐煩地開口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比起賢冷漠,甚至有點不近人情的話,他身旁的李顯顯得有些激動。
“婉兒?你怎么來了?是有什么事嗎?”
唯有相王李旦清醒地聽清了婉兒說的話,他沒等婉兒開口,便對李賢說道:“二哥,母親是在叫你。”
“是的,皇后請您回去政務殿,她有要事要和您商議。”婉兒又重復了一遍。
“她又想做什么?”賢一臉的不愉快。
“婉兒…”這時候,英王李顯急忙上前走到婉兒身前。
他不想錯過這次機會,這次能和婉兒說上話的機會。
自從婉兒陪同母后上朝以后,整天不是在朝堂上,就是在御書房,他幾乎失去了能和婉兒交談的機會,這一次機會他一定要抓住。
“聽說婉兒的詩寫得極好,哪天有機會能不能在母后的家宴中也替我應制幾首?”李顯在婉兒的耳旁輕聲問道。
“英王夸贊了,奴婢不敢。”婉兒后退一步,拉開距離。
“有什么不敢的?聽說婉兒你尤其擅長五言詩,就像你的祖父上官儀…”
“祖父?!”婉兒極為震驚,她從未聽說她的祖父還會作詩,準確地說,她從未聽人提起過她的祖父。
“你祖父那綺錯婉媚的的‘上官體’,當初可是能讓滿朝文武爭相效仿的,婉兒你真的不知道嗎?”李顯繼續問道。
“三哥,母親在叫二哥。”李旦忍不住在身后提醒道。
太子李賢靜靜地站在后面,聽著顯始終不肯結束的話題。
“殿下,您聽說過奴婢的祖父?”婉兒試探著問道,她心里很好奇,突然間極為好奇。
一時間她又想到了皇帝那晚對她說的話,那些讓她不要去打聽的東西,是不是就是和她的祖父有關?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
顯接著回道:“那是當然,婉兒,一定是因為你祖父的遺傳,才能讓你寫出如此瑰麗的絕妙詩句…”
“婉兒,你是說皇后在叫我?”終于,李賢強行打斷了李顯的話。
太子的聲音仿佛是從遠處到來,一下就把婉兒拉回了現實。
“是的,是皇后…”婉兒低頭回道。
“皇后她要我做什么?”李賢接著問道,他的聲音有些嚴厲。
“她要您去政務殿。”
“什么時候?現在還是明天?”
“現在…”
“那你還在這里耽擱什么!”
李賢一甩衣袖,轉身快步走向政務殿,婉兒無奈只能向站在原地的英王和相王告退,急忙追上太子。
太子走在前面,婉兒跟在后面,直到他們走到了政務殿大門外的那條無人的石板路上,李賢才突然停下,轉身看向她。
“你跟了母后這么久,難道還不了解她的性格嗎?她的命令從來都是要人雷厲風行地執行,不得有半點拖延,你竟然還敢耽擱?在那里聽英王胡說八道!
那些胡話誰知道他又是從哪里道聽途說來的,這長安城里的每一個角落里都充滿著謠言,你竟然還會這么認真地相信他?真是可笑!”
“對不起…”婉兒并沒有反駁,而是表示服從。
她始終就是個奴婢,她不僅不敢違抗皇后,這皇室中的任何一人她都不敢違抗。
不論是誰,即使是英王和相王,只需要一句話,都極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服從所有比她高貴的人,這就是她的不平等。
“行了,快去向皇后稟報我來了。”李賢不耐煩地揮手。
“是…”
婉兒快步走入政務殿。
“記住。”
在她即將走入政務殿的大門的時候,身后的李賢又再一次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的不凡,但這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在永巷長大,所以你永遠都是奴婢,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改變的。
無論你再有才華,你都只會是母后的奴婢,你要認清自己,時刻保持警惕和清醒。
聽著,別去相信英王的那些胡話,不要想它,也不要去打聽它,那只會給你引來殺身之禍,我想你現在應該還不想死。
這里是皇宮,這里隱藏了太多的殺機,沒有任何人會保護你,也沒有任何人能保護你。
在這里只能靠你自己,靠你隨時隨地的審時度勢和自知之明,懂了嗎?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不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而你已經離去。
因為,我們都是同樣的人。”
李賢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卻又意味深長的話。
他甚至不等婉兒進去通報,就直接走入了政務殿。
婉兒愣在原地,她有些不理解太子對她的突然關心,不理解他話中的某些意思。
他們…是同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