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猛地從木床上坐起,冷汗再一次浸濕了婉兒的衣服。
睜開眼睛,四周依然是永巷之中特有的黑暗,噬人的黑暗。
不過她并不怕這個,因為她從小就是在這里長大的,她從未感受到過外面世界的美好,至少在她的記憶中是如此。
她今年六歲,在婉兒的記憶中,除了永巷上空那一條遙遠的藍天和漆黑的夜空,永巷中各種各樣的女人,以及去勢的宦官們的臉以外,她什么都沒有見過。
從未見過光明,才能坦然地接受黑暗。
“婉兒?怎么了?”一旁的鄭氏察覺到動靜,連忙起身將婉兒抱在懷里。
永巷很深,在潮濕的木屋里是看不到天空的,但鄭氏可以肯定現在的時間還很早,她的女兒又一次被自己的夢嚇醒了。
“娘,我又做那個夢了…”婉兒靠在鄭氏的懷里,輕聲說道。
她的臉色很蒼白,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經常會重復一個同樣的夢:夢里面全是血,迷霧般的鮮血充斥在夢境的每一個角落,籠罩著她的全身。
她不知道那個夢源自哪里,但婉兒本能地對它感到恐懼。
“放心,婉兒別怕,那不過就是個夢…”鄭氏緊緊抱著婉兒,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頂。
她自然知道婉兒這個夢的由來,但那又能怎樣?
難不成要她告訴婉兒,說我們其實并不是一生來就住在這永巷里的,你是上官家的女兒,在你一歲的時候你的父親、你的祖父,還有你其他的族人都被那個狠毒的皇后殺了,你以后長大了一定要找她報仇…
不,不行。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把仇恨忘記,在這黑暗但還算安全的永巷里,無憂無慮地永遠生活下去,這就夠了…
那些事說出來,只會讓這無辜的孩子和她一樣背負痛苦。
鄭氏從未想過要復仇,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她們如今只是永巷里最底層的婢女,而她們的仇人,是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皇后武媚娘。
她們沒有機會的,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走上那一條死路。
“唔…”
倆人并沒有刻意壓制交談聲,一旁還在熟睡的靜兒似乎是被吵到了,嘟囔了兩句翻了個身。
“娘,我該去內文學館了。”穿上永巷里才會有的棕黃色麻布衣,婉兒離開了鄭氏的懷抱。
內文學館,那是專門為像她們這樣的宮婢,和后宮的女人所設立的。
在她五歲的時候,鄭氏就帶著她去認了里面那個很老,但卻很有學問的宦官老師作先生,為她講課。
這是鄭氏唯一的選擇,她并不渴求自己的女兒有一天能走出永巷,那是她早就斷了的念想,她只是覺得她的女兒應該去讀書。
她不想讓她這個有著高貴血統的女兒,有一天真的淪落為那種沒有知識、沒有教養,只剩下一副空洞美麗的軀殼的宮婢,那是在為上官家蒙羞。
哪怕婉兒其實是被她收養的,但無論是她,還是上官庭芝,亦或者上官儀,都將這個聽話聰明的孩子視若己出。
更何況,婉兒雖然不過六歲,便粗通文墨,對書籍表現出了一種強烈的興趣和極高的天賦。
既然如此,她何不讓內文學館里的那位老人來好好雕琢這塊美玉?
踏著星月,在天還未亮的時候,婉兒聽著屋檐上叮鈴作響的風鈴聲,走入了那個有些暮氣沉沉的內文學館。
這里有著一冊又一冊極為豐厚的藏書,可以供她隨意閱讀,五歲以后,這是她在這里的唯一樂趣。
通過這些書,去了解這個世界…準確地說,是了解外面的世界。
她是通過這些書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地方都和永巷一樣。
內文學館里坐著一位老人,儒雅而清高,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長袍,臉上布滿了皺紋。
他整日坐在這里,打掃著那些除了他和婉兒以外,便不會再有人會去看的藏書。
無論是后宮的女人,還是永巷里的宮婢,都不會有人來這里。
當然,當年的武皇后除外,這個女人總是孜孜不倦,在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離開這永巷,最終登上皇后的寶座。
“婉兒,你今天來早了。”老學士的聲音又尖又細,其中也帶著一點上了年紀的沙啞,那是老宦官特有的嗓音。
“我又做了那個夢。”婉兒解釋著,坐到了那個專門為她所準備的椅子上,拿過她昨天尚未看完的書。
旁邊的桌上是一支紅色的蠟燭,那跳動的燭光,是內文學館里唯一的光芒。
這就是她在內文學館里的一天,她坐在這,老學士坐在那,他們誰也不會主動開口說話。
然而今天,老學士似乎有了和她聊天的興趣。
“那個夢沒有變化嗎?”老學士開口問道。
“沒有,還是一樣的。”婉兒輕輕搖頭。
“婉兒,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你的天賦不比皇后差…”
皇后?
婉兒不止一次地從老學士的嘴中聽到過這個詞,這也是他說得最多的一個詞。
從老學士的口中,婉兒了解到了很多關于武皇后的東西,她們同樣喜歡讀書、她們同樣拜了老學士為先生、她這個位置是當年武皇后坐過的、她手中的書也是當年武皇后看過的…
武皇后,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在老學士的訴說下,這是婉兒對她的唯一印象。
“婉兒,你有沒有想過要離開這里,就像武皇后當年那樣。”老學士的聲音將婉兒拉回了現實。
“沒有。”她搖頭了,“娘和妹妹都在這里,我不能離開…而且這里有這么多的書可以給我看,我也不想離開。”
她不能丟下鄭氏和靜兒離開這里,雖然從書里她已經知道,外面的世界要比這里精彩得多。
她需要照顧鄭氏,也要照顧妹妹。
再過不久,靜兒也會被送到這內文學館里學習,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和妹妹一起永遠留在這里,像老學士這樣,一直守著這座巨大的書庫。
這里雖然無趣,但至少要比外面的世界平靜安定。
聽了婉兒的話,老學士沒有再說什么,就像往常一樣,內文學館里再度陷入了安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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