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婉兒,上官婉兒。這是她的名字。
蜿蜒荒涼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悠悠駛來。
“夫君快讓車夫停下,那路邊好像有個孩子。”
馬車急忙停住,鄭氏快步下了馬車,伸手抱起路邊的一個嬰兒。
這個嬰兒很小很輕,頭頂只有一點點稀松的毛發,應該是剛出生不久就被遺棄在了這里。
嬰兒的皮膚很白,她沒有哭鬧,只是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鄭氏。
“夫君,是個女嬰。”
“女嬰?”上官庭芝從馬車下來,走到鄭氏身旁,看著這女嬰,皺了皺眉道:“是哪個人家如此狠心,竟將這剛出生的嬰兒隨意遺棄。”
“夫君…”鄭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看著上官庭芝,將手中的嬰兒抱得更緊了。
“我們還沒有子嗣…”
“呃,夫人的意思是?”
“這小姑娘被父母遺棄在這實在可憐,不如我們收養她吧?夫君你說好不好?”
面對鄭氏懇求的眼神,上官庭芝瞬間就敗下陣來。
“夫人你別這么看著我,我答應你就是了…”
“謝謝夫君!那以后這姑娘就是我們的女兒了…正好可以把她帶回青城山的本家人看看…女兒來,給娘笑一個…”
“那個,夫人,你還沒給這小姑娘…給我們的女兒起名字呢。”上官庭芝在一旁提醒道。
都說男人見色忘義,怎么他就沒見有人說女人“見子忘夫”的?
“名字?”鄭氏抬頭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就叫婉兒吧!上官婉兒,這名字多好聽,婉兒你說是不是?”
女嬰笑著伸手抓住了鄭氏的頭發。
“婉,順也,溫順柔美。不錯…”上官庭芝點了點頭。
公元六六四年的寒冬,武媚娘在經歷了無數血雨腥風之后,終于爬上了皇后的寶座,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她先后為高宗皇帝李治生下了弘、賢、顯、旦四個英姿勃勃的皇子,以及美貌無雙的太平公主。
在兒女繞膝的歡樂中,唯一的不足就是李治日夜被他的痛風所折磨著。
他的身體在一天天衰弱,精力也一天比不上一天。病重的皇帝無法再處理朝政,但朝中卻不能一天沒有天子。
于是有著出色才干的皇后便只能無奈地以女人之身頂上去,垂簾執掌國家大事。
武媚娘每日與百官周旋,繁重的政事使她與李治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在這個空隙之中,她的外甥女魏國夫人出現了。
纏綿病榻,體弱多病的李治逐漸被這個年輕漂亮,柔情似水的女人所吸引。
他甚至想讓這個女人成為新的皇后。
皇后震怒,這是對皇帝的背叛的憤怒。
毫不猶豫地,在李治和魏國夫人纏綿不已的時刻,看上去十分大度的武媚娘成功地策劃了一幕,在家宴上鴆殺情敵的慘劇。
僅僅是一杯家人團聚的美酒,就讓有恃無恐的魏國夫人瞬間七竅流血,當場命隕。
李治痛不欲生,他對自己這個心狠手辣的皇后恨之入骨。
他拖著病體,即刻行使他作為天子的權力,他要廢了這個無法無天的皇后!
李治在盛怒之中找來的第一個人,就是朝廷中專門執掌文墨的西臺侍郎上官儀。
這是一個才華橫溢,未來很可能會大有作為的丞相,可現在,他被迫卷入了皇族家事的漩渦中。
李治歇斯底里,只想復仇,他只想要一份詔書,一份宣布廢掉皇后的詔書。
在李治的逼迫下,上官儀只能拿起筆,他是迫不得已的。
實際上,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大難臨頭了,他不寄希望這個懦弱的皇帝能憑著一時的意氣就能把皇后廢掉。
一旦廢后失敗,第一個遭受殺身之禍的,一定會是他這個起草廢后詔令的上官儀。
然而君令不可違,所以上官儀只能拿起筆,在詔書上寫下了:皇后專恣,海內失望,宜廢之以順人心。
剛剛寫完這幾個字,武媚娘便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她抓起廢后的詔書步步緊逼,聲聲質問。
一向懦弱的李治再一次害怕了,他一步步后退,渾身顫抖著否認。
在武媚娘的逼問下,他竟然伸手指向了垂立一旁的上官儀。
懦弱的他終于不敢承擔廢后的“罪名”,將所有的一切都推給了上官儀。
此時的上官儀早已面無懼色,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局面;或許從皇后闖入大殿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
所以他一點也不吃驚,一點也不害怕。
這是一場早已注定了結局的游戲,面對這樣一個毫無骨氣,更談不上氣節的男人,他無須為自己辯解什么。
游戲終會結束,而他必死無疑。
上官儀直面二人,他說是的,詔書是我寫的。話音未落,他便轉身走出大殿,回到自己的家中等待最后的結局。
就這樣,一場荒唐的游戲就這樣結束了,李治什么都沒有做到,卻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和一個無辜的家族。
從此高宗李治沉默了,因為他終于看清了自己在皇后面前的劣勢,所以他不再抗爭,心甘情愿地將皇帝的權力拱手相讓。
幾天之后,上官儀以與被幽禁的廢太子忠,共謀造反獲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上官儀坦然面對屠刀。
那是上官家的一場滅頂之災,鮮血不斷地飄落,周圍是一聲聲地凄厲的慘叫。
只有一歲的婉兒站在庭院中,尚還溫熱的血滴不斷飄落到她的臉上。
她的身旁是絕望傷痛的父親上官庭芝,和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鄭氏。
鄭氏的懷中還有一個孩子,那是她剛出生的妹妹,上官靜兒。
婉兒伸出手,接住了一顆落下的血滴。
忽然間,血花飛舞得漫天都是,在衛兵的屠刀下,上官儀的頭顱伴隨著血液的噴涌而落地…
然后便是在鄭氏的懷抱里,母女三人被趕進了那后宮陰暗的永巷,那個專門關押宮婢的,暗無天日的掖庭。
那漫漫的,仿佛無盡無休的永巷,那一個個陰暗潮濕的木頭房子,木格里那一張張凄慘蒼白,而又幸災樂禍的女人的臉,或同情、或麻木、或得意…
這里的人早已沒有了人的心腸,她們恨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像她們一樣,飽受這永無盡頭的永巷之罪。
在這里,只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