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獨立四團繪制的關于中條山一帶敵我態勢的地圖,段鵬將孔捷教給自己的,應對此次中條山戰局的戰術打法,緩緩開口介紹道:
“在對中條山戰局分析的時候,支隊長認為,在中條山一帶,敵強我弱的局勢最是明顯。
日本軍的兵力要遠大于獨立四團,再加上中條山區地勢狹長,并沒有足夠的縱深與日軍周旋。
這多種因素會合起來,導致了中條山抗日作戰的艱難。
所以,咱們四團在中條山打游擊,與日軍作戰的重心依舊應該放在游擊戰、運動戰和伏擊戰上。
而戰術原則則是遵循避輕就重的原則。”
“避輕就重?”
二營長疑惑地開口,“段鵬,究竟怎么個避輕就重法?”
段鵬解釋道:“支隊長還打了個形象的比喻,就是打蛇打七寸,要打在關鍵的地方,這就叫避輕就重。”
而提及具體戰術打法的時候,段鵬是胸有成竹。
畢竟,在支隊指揮部,孔捷一直關注著中條山的戰局進展,制作的中條山一帶軍事模擬沙盤,幾乎將中條山方面日軍與獨立四團的相關情況,全部列舉在沙盤之上。
來之前,功課做的很足的段鵬,從三營長手中接過木尺,就著四團繪制的作戰地圖就開始了圖上作業。
在地圖上,段鵬用鉛筆加粗描出了第一條線。
他一面解釋道:“這里是青山村,屬于日軍占領區孟縣的管轄范圍,而這一條線就是日軍從孟縣駐扎地出發,向青山村一段進行掃蕩必經的運輸線。”
緊接著,他又畫出了第二第三條線。
“這里是日軍的兩大主城,濟縣和垣縣。
日軍一旦針對咱們中條山根據地發起大掃蕩,必定要經過這兩大主城,提前囤積物資和裝備。
如果我們能提前燒掉鬼子的物資,炸毀鬼子的軍火庫。
鬼子的大掃蕩還沒有開始,基本上就已經失敗了。”
隨著段鵬的敘述,參與會議的一眾干部們的思緒都沉浸在此次的戰術打法之中。
率先回神的四營長韓烽開口道:
“明白了,我似乎明白老團長所說的避輕就重是什么意思了。”
“日軍掀起對咱們中條山根據地的大掃蕩,對于鬼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后勤的供應,還有這些運輸線。
這是充分保證日軍隊伍可以持續進行大掃蕩的根本。
對于咱們而言,日軍占據了絕對的兵力優勢,還有大口徑火炮,甚至是飛機增援的情況下,正面與日軍的掃蕩大軍交鋒,肯定是不明智的。
所以咱們要做的應該是避開日軍的兵鋒,打在鬼子的重點上,就如同打蛇打七寸,打在鬼子最緊要的物資儲備和運輸線上。”
段鵬笑道:“四營長理解的一點沒錯。”
“這也是支隊長此次派我們突擊隊過來增援的原因。”
“我們突擊隊最擅長的就是滲透、潛入和突襲,在鬼子重兵把守的情況下,依舊可以進入縣城,炸掉鬼子的軍火庫,燒掉他們的倉庫。”
“不過,這還只是其一。”
段鵬繼續道:“一方面打蛇打七寸,咱們直接威脅到鬼子囤積在縣城的物資和軍火,另外安排游擊隊在中途確保切斷鬼子的運輸線。”
“再有一點,正面的作戰也要做出相應的配合。”
“在日軍大后方的縣城被咱們徹底擾亂之后,咱們四團主力將當同時向前運動進攻,率先打掉鬼子的并屯村,消滅偽政權。”
“要的就是讓日軍兩頭忙的顧不過來,這樣咱們就有了反擊的機會。”
“所以,老團長送過來的這批美式裝備就起到了關鍵作用。”王懷寶開口道。
“有了這批美式裝備,我們就有了最精銳的作戰部隊,也有了最精銳的火力裝備。
即便是兵力不多,也能夠發揮相當的戰斗力。
如此一來,在迂回滲透作戰,切斷鬼子的運輸線,突襲日軍縣城的倉庫和軍火庫的過程中。
我們完全可以以小股作戰部隊穿插作戰。
避免作戰部隊的規模過大而導致的暴露。”
段鵬道:“正是這個道理。”
“只是這些美式裝備后續的彈藥供應方面…”
對此深有體會的韓烽一臉苦澀道:“其實咱們戰士一直以來,都盡量保持著在戰場上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務必節省彈藥的原則。”
“但實際戰斗爆發之后,情況緊急,咱們手上這加蘭德步槍容彈量大,足有八發,又是半自動步槍,扣動扳機就能射擊,戰士們一個沒注意,那一場戰斗打下來,消耗的彈藥量是相當夸張的。”
“再加上就算是繳獲了日軍的彈藥,這口徑不一樣,鬼子的子彈也沒辦法用在這些美式裝備上。”
“所以這些加蘭德步槍的子彈,那真是用一顆少一顆。”
四營的戰士們對此也很郁悶。
當初有多么得瑟,現在就有多么無奈。
人家一營、二營、三營用的是常規的三八式步槍,漢陽造,雖然作戰時火力不怎么強悍。
但是一場戰斗打下來,彈藥有消耗,也有繳獲。
基本上可以持平,甚至還能積攢更多的彈藥,可以保證持續作戰。
可四營的戰士們大多用的都是加蘭德步槍,俗稱大八粒。
當初孔捷連同著幾百條加蘭德步槍送過來的,還有相當數量對應口徑的子彈。
只是這彈藥量再多,也經不起只消耗不繳獲。
所以到了后續,四營也是無奈。
韓烽只得下令,非必要作戰的情況下,四營的戰士們一律使用三八式步槍或者漢陽造。
而加蘭德步槍還有彈藥,則是需要用在關鍵的時候。
這其實也是把軍火賣給國軍的美國佬雞賊的地方。
他們先把大量的步槍賣給中國軍隊。
而由于子彈的口徑不同,這擁有了大量的步槍就意味著要消耗更多的彈藥。
那能怎么辦呢?
自己沒有生產線的話,還得想辦法從美國佬那兒購買。
就這樣,人家是賺了一筆又一筆。
槍能帶,子彈能賣,生產線也能賣。
眼下韓烽提出的問題,同樣是王懷寶等干部們想要問的。
大家也都知道,使用這些美式裝備最大的問題所在,就是無法保證后續彈藥的供應。
換句話說,只能逞一時威風。
面對眾干部們的憂慮,段鵬卻是笑了起來:
“這一點大家放心,咱們支隊長的能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關于如何保證這些美械裝備后續的彈藥供應,支隊上沒有具體告訴俺。
但是支隊長說了,讓咱們放心的用,放心了打,后續彈藥供應的問題,他自然有辦法。
這次運送過來的軍火,除了槍械裝備之外,彈藥量也是相當充足的。
最基礎的加蘭德步槍,每支步槍配發子彈兩個基數,也就是120發。
基本上和鬼子單兵攜帶的彈藥量是持平的。
大家稍微省著點兒用,解決眼下中條山的危機是絕對足夠的,后續支隊長還會把對應的彈藥運送過來。”
干部們一聽這話,心底的大石無不落下。
兩個基數,120發子彈。
這的確是夠用了。
回想抗戰初期的時候,八路軍部隊裝備落后,彈藥稀缺,用的是膛線都快磨平的老套筒,就那兜里還裝不上幾顆子彈。
隊伍里作戰經驗最豐富的老兵,往往也就能配發個十來發子彈。
而一個普通的戰士,一年能夠打上三十發子彈就不錯了。
八路軍又提倡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嚴格杜絕在戰場上彈藥的浪費情況。
這一百八十發子彈要是按照以前的標準。
基本上是一位普通的戰士兩三年的用彈量了。
裝備的問題解決了,彈藥也暫時不會出現短缺情況。
孔捷又讓段鵬帶來了此次應對日軍的對策。
接下來就是具體的作戰動員和部署。
段鵬以及其率領的突擊隊這邊,王懷寶沒有多做命令。
“你們突擊隊一向有自己的思想,我估計老團長也和段鵬你交代的很清楚,這次具體要怎么打,段鵬你就自己安排。”
“是!”段鵬應道。
王懷寶繼續道:“那么接下來咱們先用兩天的時間,讓咱們戰士快速熟悉這些美式裝備,并迅速上手。
四營長,你和四營的戰士們用美式的步槍已經很久了,有充足的經驗。
你們可不能藏私,要及時把經驗和方法傳授給其他各營的戰士們。”
韓烽笑道:“團長,你就放心吧!絕對沒問題。”
韓烽說著,包括四營的幾位連長,臉上無不洋溢起得意的神色。
瞧瞧!
這就是先達者為師的道理,眼下關于這批美式裝備怎么使用,咱四營倒是成了全團的老師了。
“至于此次穿插迂回作戰,切斷日軍的運輸線的作戰任務,韓烽,我還是交給你們四營,
你們四營,是由原本在中條山積累了相當作戰經驗的山地連組成。
此次的穿插迂回作戰任務,非你們四營莫屬。”
這是對四營將士們的認可。
韓烽當即挺直了胸膛,回應道:“請團長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王懷寶點了點頭,繼續安排其他各營的具體作戰任務。
最終的作戰部署,與孔捷讓段鵬轉述的打法基本上無二。
最擅長潛伏、滲透、突襲作戰的突擊隊,負責大鬧日軍占領區內的縣城。
炸毀鬼子的軍火庫,燒毀鬼子的糧草,甚至是破壞鬼子的通訊站、供電站、火車站等等。
鬧的動靜越來越好,最好讓鬼子縣城亂成一團。
四營原本的山地連戰士們,則是利用對中條山一帶地形地勢的熟悉,趁機穿插迂回,繞到日軍掃蕩部隊的背側。
重點放在鬼子的運輸線上。
切斷日軍的運輸線,讓日軍掃蕩部隊因為缺乏后勤的供應,只得被迫提前結束打掃蕩。
另外,一營、二營、三營則是負責從正面牽制。
同時,在日軍顧首難顧尾的時候,趁機打掉鬼子的并屯村兒,消滅偽政權,徹底打破鬼子并屯政策的蠶食。
中條山區,黃河以北。
軍事上的戰局在悄然之間演變著的同時,另一邊,中條山背靠的黃河以南。
豫州大地上。
正迅速蔓延、加劇著一場比戰爭更加恐怖千百倍的天災——幾十年難遇的大旱災。
戰士小武陪同著原晉南報社記者沈文月,在獨立四團戰士們的掩護下,南渡黃河進入豫州大地,已經是第三日。
兩人帶了將近一周的口糧。
此時,由于日軍主力還駐扎在中條山背靠的黃河以北,并沒有繼續向豫州進軍,所以現在的豫州大地上倒是還沒有看到鬼子的身影。
只是隨著旅程繼續,隨著步伐的越發深入。
沈文月與小武目睹了這一路走來,民不聊生,哀鴻遍野,一路遍地尸骨,唯有蒼蠅打轉與野狼哀嚎的慘絕人寰的人間煉獄景象。
隨著繼續深入,慘象越發的令人目不人視。
在干旱的幾乎龜裂的道路兩旁,隨時能看到的被餓死在半途中的百姓們的尸骨,是越來越多。
目睹這一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沈文月忍不住悲嘆道:
“杜甫在《兵車行》里面描述,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我一直嘆古人命運多舛,人命竟是如同草芥。”
“可如今這時代,天災人禍并行,一旦災難降臨在普通的民眾們頭上,慘象豈不是比古代更甚嗎?”
“在南下黃河之前,我也曾聽逃難過去的災民們講述過豫州每日發人的駭人聽聞的情形。”
“當時雖然也對災民們的遭遇和悲苦有同情,但始終無法切實感受,我甚至以為災民們有夸大其詞的成分。”
“可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災民們所描述的那些災難,與我們眼前所見,又哪里比得上十分之一呢?”
這一路走來,就算是上過多次戰場,見過流血犧牲的小武,在目睹這一路的慘象之后,面色也有些發白。
當初在獨立團的時候,團長孔捷提出。
在從豫州通往山西的一些官道上,隔上一段距離,建一些收容站。
當時小武不明白這些收容站究竟是干什么的,還以為是暫時收納活人的。
后來才知道是收納那些沒人搭理的,暴露在官道上的那一具具骸骨。
現在目睹這一切,小武算是徹底明白了,為什么團長會這么安排。
這里災情的嚴重,已經遠超過世人的想象。
如果不是親眼瞧見,又有幾個能想象的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