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低的日語聲從木窗的縫隙里飄進來。
借著屋外有些昏暗的月光,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到在墻外木窗底下蹲著個黑影,仔細再一看,竟是李大柱的面孔。
這難民李大柱的真實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能把日語說得如此流利的,不是小鬼子又能是什么?
最令人驚訝的是,這次混進來的奸細里邊不止李大柱,就連與趙叔還有青山村的村民們相處的極為融洽的王麻子,竟也是日軍的奸細。
“八嘎,你怎么來了?”
同樣壓低了聲音的王麻子話語之中帶著些怒氣。
從他強硬的口吻來看,他應該是那李大柱的上級。
李大柱沉默了一下,回答道:“黑部君,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咱們來村子里已經有好些天了,我也從側面問過村民們有關八路軍的所在,可他們對此一直是閉口不提,再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黑部君,你拿個主意吧!”
“笨蛋,作為一個獵手,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還妄圖打什么獵物?你這樣只會增加我們暴露的風險,趕快給我滾回去。”貼著柴房木窗的王麻子面帶兇色地罵道。
“嗨!”李大柱不敢有二話,只得悻悻離開。
耳朵貼在木窗上的王麻子,確信李大柱的腳步聲徹底離開,這才悄悄地松了口氣,重新躡手躡腳地返回側屋的底層鋪著稻草的床榻上。
他的眼睛輕閉著,卻并沒有睡著,而是在思索著接下來行動的計劃。
原來這王麻子原名黑部正村,李大柱原名南野一夫。
兩人是日軍大隊長內田信也,率領的關東軍大隊直屬的特務。
在東北對付抗聯的時候,黑部正村就曾經做過間諜,成功地滲透進抗聯部隊,并暗中策反了一些意志力不堅定的家伙。
然后利用這些抗聯的叛徒提供的信息,引導主力部隊對抗聯的圍剿,借此覆滅了不少抗聯隊伍。
此次為了對付中條山的八路軍,內田信也考慮到黑部正村經驗豐富,這才派他親自出馬。
本來,同時行動的間諜的數量應該是越少越好。
特別是這種相互聯系的,很容易拔出蘿卜帶個坑,導致一起暴露。
黑部正村,也就是王麻子,卻認為兩個人的話可以從中策應,或許效果會更好,所以也就帶了李大柱一起行動。
兩人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很明確。
率先獲取青山村村民的信任,緊接著接觸到青山村的民兵部隊,甚至是成功加入到八路軍主力部隊之中。
再想辦法傳遞信息,以及接觸到那些意志力不堅定的原國軍士兵,想辦法策反。
之后策應主力一舉覆滅八路軍。
兩個小鬼子的算盤打的是極好的。
次日一大早,王麻子勤快地早起,并主動喊趙叔一起下地干活。
兩人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扛著鋤頭就出了門,接著在路上撞見了張大山。
張大山在趙叔的耳邊嘀咕了一句,趙叔扭頭對王麻子說道:“麻子,你先去干活,我和你大山叔有點兒事兒,晚點兒再去地上。”
“誒!”王麻子沒多問,扛著鋤頭繼續向農田的方向出發,心底卻是在第一時間警惕起來。
不對勁。
這太不對勁了!
王麻子意識到這其中必定有大問題,有什么事情要主動避開自己的?
直覺告訴王麻子,或許事情與自己的身份有關。
他轉身下了土坡,避開趙叔和張大山的視線之后,又放下鋤頭,悄悄地折了回去。
張大山拉著趙叔,在一處大樹底下悄悄地交談著。
王麻子躡手躡腳地貼著田埂靠近到兩人十幾米外,然后側起耳朵,仔細努力地去偷聽。
張大山和趙叔的聲音并不大,所以王麻子聽得并不真切,但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李大柱”、“抓人”之類的字眼。
更多的信息,心底暗驚的王麻子已經不需要去聽了。
他悄悄地撤回去,扛起鋤頭趕到農田里務農,心思急轉之下,則是在思慮對策。
“南野那個蠢貨,肯定是暴露了!”
王麻子暗暗地想著,但他現在考慮的不是提前通知李大柱,讓他及時逃跑。
而是想著怎么能夠保住自己的身份,避免暴露。
畢竟這次滲透進青山村可花了不小的工夫,錯失這次良機,再想滲透進八路軍部隊可就難了。
至于李大柱這顆棋子,對于王麻子這樣的精銳特務來說,舍棄也就舍棄了,只要他能夠發揮足夠的價值。
南野君,對不住了,事情成功之后,我會向上級為你請功的!
傍晚。
老村長通知過民兵小隊之后,民兵小隊的戰士們身著青山村百姓的衣服,趕到了李大柱住著的劉大娘家,然后一擁而上,闖進屋子,準備抓捕李大柱。
可這鬼子特務身手不錯,竟是從屋子里沖了出來。
老村長在后面大喊:“抓住他。”
隊長則是交代道:“同志們,這奸細身上肯定藏有秘密,抓活的。”
這時,王麻子正巧從外面扛著鋤頭回來。
眼尖的趙叔看見王麻子,連忙喊道:“麻子,攔住李大柱,他是小鬼子!”
王麻子一聽,似乎嚇了個哆嗦,抖了抖手,但還是掄起鋤頭就朝著貼近自己的李大柱砸了過去。
這一鋤頭來得太突然了。
被砸倒在地的李大柱捂著胸口,一臉意外地望著王麻子。
王麻子又丟下鋤頭,狠狠地撲上去,抱著李大柱不松手,同時壓低了聲音,不容置喙地用日語說道:“南野君,拜托了,你在國內的家人,我一定會替你照顧好的!”
原本還在掙扎著的李大柱聽到這話,一下子氣餒了下去,緊接著被撲上來的村民用麻繩五花大綁了起來。
“麻子,好樣的,要不是你小子,這漢奸可差點兒跑了!”趕過來的趙叔笑著拍了拍王麻子的肩膀。
王麻子表現出該有的驚慌,一臉后怕地說道:“叔,我剛才可嚇了一跳,這到底是啥情況啊?大柱怎么就成了鬼子漢奸了?”
趙叔道:“這會兒我們得先把這漢奸給八路同志送去,回頭我們再細說吧!”
王麻子點了點頭,望著趙叔一行押著李大柱離開,毫無表情的臉色下,思索著下一步的計劃。
李大柱被抓。
有些出乎王麻子的意料,但并沒有跳出他的預計劃之外。
本來這次行動原本應該單獨行動的,他帶上李大柱,就是為了多一枚隨時可以棄掉,用來保帥的棋子。
而且,精明的王麻子一早就知道,李大柱在偽裝潛伏上還是有一些欠缺的。
不像自己,為了這次的潛伏行動,還專門跟本地的一些百姓生活過一周時間,并仔細詢問過本地的各方面的風俗習慣。
隨著李大柱落網,而他王麻子又在這次的抓捕行動中幫了大忙,村民們肯定會對他更加信任。
至于李大柱會不會把自己暴露出來。
王麻子并不擔心,他們這些特務是經過對應的專業訓練的。
一旦被捕,寧死不吐露半點情報,是對他們這些特務人員最起碼的要求。
再加上李大柱的背后還有國內的親人作為威脅,既然明知死路一條,李大柱絕不會選擇出賣軍人的榮耀去背叛。
要不是有這份自信,先前那一鋤頭,王麻子寧肯拼著暴露的風險,也會沖著李大柱的腦袋砸下去了。
畢竟只有死人才能永遠的保守秘密。
次日。
老村長在村子里開了個會議,在會議上向村民們說明了狀況,并直接表示,那李大柱經過八路軍同志確認,的確是日軍派來的奸細。
對此,老村長笑著說道:“這次能發現這小鬼子真是萬幸,說起來還得感謝咱們二娃子,是二娃子發現這小鬼子吃不完的糧食竟然還會浪費,偷偷的倒掉,這不是鬼子是什么?”
“后來我讓大山又去試探過,這鬼子吃東西的時候連碗里的米粒都扒不干凈,這會是難民?”
“再加上這小鬼子的確多次向咱們村民打聽八路軍的一些情況,實在古怪。”
“另外,大山注意到,這小鬼子的腳拇指和食指之間的縫隙可不小,在這方面,咱們八路同志專門兒教過不少鑒別是不是鬼子的辦法。”
“比如小鬼子經常穿木屐,有一根繩子卡在腳拇指和食指之間,所以他們的腳趾旁的縫隙啊,比咱們中國人要大,很容易就能通過這一點判斷出來是不是小鬼子。”
“另外還有很多方法,比如這小鬼子喜歡鞠躬,喜歡點頭,有的時候比咱們更有禮貌,還有大多數小鬼子,他不愛吃香菜。要是有外來的人喜歡和咱們打聽八路軍的情況,咱們必須要第一時間警惕起來…”
老村長一口氣說了許多。
夾在人群中的王麻子聞之,臉色稍變,下意識地扣緊了藏在草鞋中的腳趾。
又將自己稍微有些挺直的身子,學著周邊的村民們一樣,懶散地歪下去。
他心里頭更是嘀咕著,這些中國百姓可真不好對付,表面樸實,私底下大大的狡猾,以后得更加謹慎才行。
此次滲透必須要足夠耐心,徐徐而圖之。
夜里躺在床榻上,王麻子看著自己腳拇指與食指之間甚至能插進兩根筷子的縫隙。
他狠了狠心,咔嚓一聲,直接用蠻力將自己腳趾的關節扳彎,以保證腳拇指與食指之間的縫隙看起來正常很多。
中條山獨立四團指揮部。
漢奸李大柱被送到了這里。
有戰士專門去審訊。
片刻之后,戰士趕到指揮部向韓烽和團長王懷寶匯報道:“團長,這小鬼子嘴巴還挺硬,還是什么都不肯招。”
“要不我再給來點兒狠的?反正是小鬼子的間諜,不用拿士兵對待。”
王懷寶搖了搖頭,道:“算了,咱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鬼子特務,這些家伙和死士差不多,不用白浪費工夫。”
韓烽緊蹙著眉頭分析道:“團長,情況有點不太妙,看來鬼子是暗中出動了手段,青山村竟然會出現鬼子的漢奸,是不是只有這一個漢奸,又是不是只有青山村?咱們可得提前做好應對了。”
“確實!”王懷寶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這樣,把消息給其他各營傳遞過去,接下來這段時間,咱們各營駐扎地流動起來,絕對不能固定在一個地方,加強警戒,另外不能直接與村莊接觸,派出聯絡人,對好上下線,避免暴露風險。”
“同時通知咱們民兵同志,想辦法篩查村里的外來人口,讓咱們鄉親嚴把口風,絕不能透露有關部隊的任何消息。”
“特別是這段時間出現在咱們各村莊里的難民,可以接收,但對于難民一定要嚴加管控,提防被鬼子滲透。”
“是,這個辦法好!就算是有漢奸混進來,他們也別想輕易得到有用情報,更別說是把情報傳遞出去了。”
韓烽笑著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