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發誓,自己剛認識的和尚絕不是這樣式兒的。
那時候的和尚多單純啊,年輕氣勝,半仰著的腦袋里總是顯露著桀驁不訓,和誰都不容易融到一個圈子里去。
哪像眼下,也不知道和誰學的這么腹黑。
和尚突然露的這一手,就連孔捷都有些意外,差點兒沒閃了老腰。
秀兒啊!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孔捷這么實在的人,和尚這小子怎么就學的這么蔫兒壞蔫兒壞的呢?
孔捷心里吐槽的時候,和尚卻是一本正經地走到段鵬的面前問道。
“叫什么名字?”
…俺叫什么名字你還不知道嗎?
段鵬心里滴咕了一句,眼見外人還在呢,只得賣給和尚一個面子,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段鵬。”
和尚又問道:“來獨立團多久了?”
“俺加入新兵連已經有一個月零兩天了。”段鵬回答道。
這話一說出口,又引得楚云飛等晉綏軍軍官在心底暗自驚訝,先前和尚說是叫隨便叫個新兵過來,他們還沒有太在意,聽段鵬話語里的意思。
眼前這些在訓練場上揮灑著汗水,紀律嚴明,一個個戰士軍事素養相當不錯的部隊,竟只是獨立團的新兵連嗎?
新兵連這個詞匯,楚云飛等晉綏軍軍官也并不陌生。
其實在晉綏軍部隊里也有類似的組織,只是沒有孔捷組建的新兵連用途這么明確,又全部是由新兵組成。
“一個月多一點,感情就是新兵蛋子,怎么樣,練過武嗎?”
和尚的聲音將晉綏軍軍官們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段鵬望了和尚一眼,心道:俺會不會功夫,你還不知道嗎?
到了嘴邊,段鵬回答道:“練過幾天。”
和尚說道:“那就中,剛才友軍晉綏軍的那位兄弟身手不錯,看到了吧?你也露兩手給友軍的兄弟們瞧瞧,總不能讓人笑話咱們獨立團沒人吧?”
楚云飛身旁副官孫銘的臉色可不太好看。
他可是有真功夫在身的,剛才露那一手二指禪,沒有扎實的內功根本辦不到。
眼前這孔捷的警衛員隨便叫個新兵蛋子過來給自己表演,這算怎么回事兒?
“團座,這…”
孫銘剛想站出去,卻被身旁的楚云飛攔住。
楚云飛低聲對孫銘說道:“孔捷辦事謹慎,不會任由一個新兵胡來,你再看那新兵的臉色,似乎并沒有慌張和意外,還是看看吧!”
“是!”孫銘應了一聲。
眾人的目光匯聚在臉色平靜的段鵬身上,段鵬也沒有回答和尚的話,而是徑直走到訓練場旁,一口氣撿了五六塊獨立團自己燒制的紅磚,接著整整齊齊地碼在眾人面前,六塊紅磚的下方,左右各墊了一塊兒稍微凸起的石頭,以留出空隙。
緊接著,也不見段鵬怎么蓄力,只是高高揚起右手,勐地一掌朝著六塊紅磚拍了下去。
砰——
手掌與堅硬的磚塊碰撞在一起,發出較為沉悶的低響。
六塊紅磚應聲從中部區域斷開。
霎時間,整個訓練場上死寂無聲,都被段鵬露的這一手給震撼到了。
孫銘的臉皮子狠狠地抖了抖,先不提獨立團這個新兵此刻展現出來的掌力有多么驚人,人家這一掌噼磚的動靜,可要比他的二指禪捅破沙袋要來的有場面多了。
不談實用的威力,他孫銘已經落了下風。
“魏連長,這完事兒了吧?俺還趕著回去訓練呢!”
依舊是一臉平靜的段鵬開口,率先打破了沉默,彷佛是做了一件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實際上在段鵬看來,也正是如此,他學武可不是為了好勇斗狠的,就剛才一掌噼斷六塊紅磚,其實也沒用上幾成功力。
他苦練了這十幾年的鐵砂掌,要是就只有這點威力,那還練個什么名堂?
魏和尚此刻很滿意自己這突如其來的一手,給眾人帶來的震撼,他點了點頭,也像是很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
“行了,沒你小子啥事兒了,回去鍛煉去吧!對了,把帽子給俺戴正了,你個新兵蛋子連軍容都整理不齊,像什么樣子?”
“是!”段鵬整了整帽子,扭頭離開。
眾人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
和尚裝模作樣地問道:“團長,那啥,你看俺還要不要再露一手了?”
孔捷羊裝大怒,罵道:“你小子,來者是客,風頭都讓你出了那像什么樣子?”
罵完,孔捷又看向楚云飛道:“楚兄,我這警衛員吧就是個一根兒筋,你啊別和他一般見識,要我說這比武容易傷和氣,我看就到這兒吧!”
孔捷給了臺階,楚云飛笑道:“孔兄說得有理,楚某是真沒有想到,孔兄這獨立團是臥虎藏龍啊!”
哈哈哈哈——
雙方大笑聲中,孫銘低聲解釋道:“團座,剛才那個段鵬下盤極穩,絕對是個練武的行家,怎么會是新兵呢?”
楚云飛沒有開口。
輸了就是輸了,哪有那么多解釋?
你一個警衛連連長輸給人家獨立團的新兵蛋子,這就是說破天去也是丟人。
當然,楚云飛也不傻,自然知道先前的新兵段鵬,那也不是地里的白菜,說撿就能撿的。
楚云飛心底更多的是驚訝,按照情報,孔捷身邊的警衛員魏大勇是個武藝高強的家伙,眼下又突然冒出來個新兵,這孔捷的手上還真是人才濟濟。
至于其他晉綏軍軍官,比如五十七團團長楊重山,七十一團團長吳長生等。
他們可并沒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團結,甚至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思。
這就是人的心理,要丟人一起丟人嘛!
先前的四百米障礙訓練,你楚團長已經露臉了,再加上楚云飛是委員長的學生,閻長官的愛徒,本就是樹大招風。
隨行的晉綏軍軍官們對于在晉綏軍中聲名鵲起的楚云飛,那早就是羨慕外加嫉妒恨了。
巴不得楚云飛跟著一起丟臉呢!
而對于隨行的這些豬隊友的心理,楚云飛同樣清楚。
他在不屑的同時,心里又難免哀涼。
接著雙方的話題一轉,轉到了眼下中日雙方的對陣局勢上,有晉綏軍團長表示:
“隨著中條山陣地的丟失,山西境內,對日作戰的環境越發嚴峻。”
“孔團長,你們八路軍處在敵后,睡在日軍的臥榻之側,這個時候更應該聯合強有力的盟友以應對日軍,否則必然獨木難支!”
孔捷反問道:“盟友?請問是何盟友?”
那團長道:“自然是我們晉綏軍,眼下中央軍已經退出中條山陣地,除了我們晉綏軍,貴軍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孔捷道:“倒是有些道理,那以這位團長來看,我們雙方該如何合作?”
那團長道:“加強雙方軍事合作,建立統一的臨時指揮部,貴軍當由我軍長官部進行統一的調令與部署,以團結雙方力量,協力痛擊日寇!”
“應當如此!”
“這是很合理的!”
其他晉綏軍團長們跟著應和點頭,楚云飛倒是不見動作,只望著孔捷。
孔捷稍怔,臉上掛著的笑容多少有些嘲諷的意味,反問道:“那為何不是由我八路軍總指揮部進行統一的調令與部署?”
有腦子轉得快的團長回答道:“八路軍是由紅軍改編,改編之后隸屬于第二戰區,而二戰區由長官部負責最高統帥,你八路軍自然應該由長官部進行統一指揮。”
此話一出,孔捷身旁的獨立團干部們無不面露怒色。
眾人以為孔團長多少會有些不困,卻不想孔捷笑得十分燦爛:
“由你二戰區長官部指揮,難道是像猩口會戰那樣,你晉綏軍十幾萬人對陣兩萬余日軍,遠超五倍的兵力,結果龜縮在陣地內,絲毫不敢主動出擊,直到被兩萬日軍打得的退出陣地,導致娘子關、陽泉相繼失守,最后連太原城都徹底淪陷嗎?”
“如此愚蠢的指揮,我八路軍成千上萬戰士的性命,可不敢隨意交出去。”
“你…”許多晉綏軍團長一時啞口無言,明顯沒有想到孔捷會如此犀利的反擊。
要說猩口會戰,這真真是踩在了晉綏軍的痛腳上。
楚云飛慨然道:“猩口會戰,的確令人痛心疾首,更是我晉綏軍的恥辱。”
“但我晉綏軍中也不是沒有敢于征戰沙場,馬革裹尸的悍將。”
“就說原平阻擊戰中,我晉綏軍姜旅長率領五千壯士與七萬日軍精銳血戰十天,到最后五千人只有六百人生還,姜旅長更是親自留下斷后,這才保留了六百人的火種,自己是寧死拒不投降,被日寇砍下了錚錚頭顱!”
“孔兄敢言,此不為我軍之悲壯?”
孔捷應道:“姜旅長的英勇我也有所耳聞,一直是佩服不已,這樣的軍人,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該受到萬世景仰。”
“可惜啊!”
“可惜什么?”楚云飛問。
孔捷道:“原平阻擊戰說好七日,結果上面又要求姜旅長再多守三日,正是這三日援兵未至,導致了姜旅最終的覆滅,一代鐵血大將就這樣折在了豬隊友的身上,這難道不是遺憾嗎?”
眾人沉默,同樣在心底嘆息。
孔捷長嘆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該說是指揮者的愚蠢,還是說軍人的悲涼?”
“古人常說士為知己者死,我們軍人又何嘗不是如此?若是指揮有度,縱然戰死沙場,那也是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就怕的是肉食者鄙,太過愚蠢,因為自己的無能,連累三軍,那種窩囊的死法,我想想都覺得悲哀。”
一眾晉綏軍軍團長們被孔捷罵人都不帶臟字的話語懟的是啞口無言。
最終還是楚云飛機敏,回道:“抗戰爆發以來,我晉綏軍的表現是有許多不堪之處,可中央軍的仗難道就打得很好嗎?”
“遠的不說,就說眼前中條山的戰役,一月時間不到,中央軍就損失了將近八萬部隊,日軍才多少?不到三千人,雙方戰損比高達26:1,就連委員長都直呼此乃中央軍抗戰以來之最大恥辱。”
“如此敗仗,楚某實在難以想像,究竟是怎么指揮出來的。”
“他們手上拿的不是燒火棍,那是武器!就算是死的只剩最后一人,也該殺他個血流成河。”
“可結果呢?痛心疾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