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兩名士兵急得到處尋找沈文月的時候,沈文月繼續在二五一團駐地四處觀察著。
她很享受這種作為自由人,以個人角度,自主走訪暗查的過程。
因為她始終相信,作為一個敢說實話、敢證實事的良心報人,通過這種暗查走訪,更能親眼見證事實的真相。
民國記者多風骨,沈文月自然也有敬仰的記者前輩,一派正氣,滿身傲骨的那種。
比如她最敬佩的黃遠生先生,曾主編過梁先生創辦的《庸言》月刊,擔任過上海《申報》《時報》《東方日報》特約記者等。
以“遠生通訊”聞名,被稱為“中國第一個真正現代意義上的記者”,也是近代新文學的首倡者之一。
被稱為:
名噪一時的記者,文學革命運動的先驅。
他以敢于批判時政、不畏權貴而聞名,因此招致殺身之禍,雖死無悔。
這或許能夠解釋,她為什么不顧父母的反對,舍棄富裕的家境,毅然投身到記者這一行業,而且經常活躍許于抗日的前線。
她想作為民眾的眼睛,替百姓們見證在前線的將士們是如何奮勇殺敵,與日寇作戰,保衛家國的。
她更想將這種大無畏精神傳遞下去。
讓百姓們知道,在前線依舊有這樣一批批前仆后繼的勇士們,在為了國家的命運而努力奮斗著。
所以大小姐出生的沈文月身上,同樣不乏類似女俠的豪邁和大膽。
比如眼前借著去茅廁,甩掉監視自己的士兵,在二五一團暗中走訪。
沈文月現在想要到士兵們的通鋪去看看,問一問參與過太原城作戰的士兵,當時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叫住了她。
“沈記者!”
聽見這聲音的沈文月,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聲,暗道糟糕,被發現了!
她扭過頭來,是一張沒有見過的陌生面孔,像是這二五一團的某個士兵。
“你好,請問找我有事嗎?”
沈文月笑著問道,她心里快速地思考著一會兒該如何應答,比如對方問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在這里做什么,還有之前跟著她的那兩兵士兵在什么地方,諸如此類的問題。
誰曾想,這陌生面孔的士兵只是四下看了看,不見有其他人,然后快速地將手中的某物朝著沈文月塞了過來。
愣愣地將東西接在手中的沈文月,還有些沒能回過神來。
那士兵卻是說道:“沈記者,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因為那只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你作為大記者,這點道理應該是明白的。
這是有人讓我交給你的一些膠卷。
你拿回去之后自己私底下洗出來,里邊的內容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沈文月怔了怔,但很快回過神來,這種事情也不算罕見,這些年新聞報社逐漸發展起來之后,倒是也有不少來送情報的,暗中遞送消息之類,可以稱之為報社線人。
想到這里,沈文月眼疾手快的將握在手中的膠卷塞進了衣兜里。
“對了,你知道士兵們的通鋪怎么走嗎?”
那士兵道:“記者同樣需要注意自身安全,沈記者,你還是先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
“還有,我給你膠卷這事,希望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當然。”沈文月道。
那士兵點了點頭,接著就轉身離開,這自然是獨立團敵工部方面潛伏在二五一團的同志。
士兵離開之后,沈文月隔著衣服,緊了緊衣兜里的膠卷,若有所思之中,轉身朝著先前的農舍返回。
遠遠的,沈文月便注意到在農舍周圍,正四處張望著的之前陪同自己的那兩名士兵。
沈文月走過去之后,兩個士兵連忙就問了。
“沈記者,你到哪兒去了?可嚇死我們了,我們還以為把你給弄丟了。”
“就是,沈記者,你要是想到哪兒走走,也和我們說一聲吧!”
“我們團座可是再三交代,要讓我們陪著沈記者的。”
沈文月笑道:“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就是覺得屋子里有些悶,出來隨便走走,并沒走多遠,走吧,我們回去,這外面的確挺冷的。”
“哦,對了,如果我私自離開這事,讓盧團長知道了,你們兩位免不得要受罰。”
“我就當自己沒有離開過,反正也沒有其他人看到,到時候怎么說就看你們自己了。”
沈文月主動朝著屋舍返回,兩個士兵在后面跟著,心中一動,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又在屋子里待了小半個時辰之后,盧多賢裝模作樣地帶著隊伍回來了。
沈文月照例表示,希望可以采訪參加過太原城戰斗的士兵,自然又被盧多賢找借口拒絕。
沈文月倒是也沒有堅持,笑著表示,等下次時機方便,再來采訪。
之后,盧多賢帶著軍官們親自送沈文月離開。
返回之后,盧多賢找到了看守陪同沈文月的兩名士兵,板著臉問道:“中途這小娘皮沒到處亂跑吧?”
“是的,團座,沈記者一直待在屋子里烤火呢!”
一個道。
另一個士兵連忙點頭。
盧多賢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那就好!”
卻說沈文月返回報社之后,果然沒有向別人透露收到膠卷的事情,而是私下里找到一家朋友開的照相館,將那些膠卷洗了出來。
就這樣,懷著期待的沈文月,從照相館出來的時候,臉上早已經沒了笑容。
返回報社之后,負責編寫《抗日國報》的主編和沈文月打著招呼:“文月,又去二五一團實地采訪了?”
“是啊!”
“怎么樣,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材料?下一期的報刊上,咱們可以再給這個二五一團增加些什么有關抗日的內容?”
“如今到處都在打仗,好不容易出現個二五一團,與日寇奮勇作戰,這是百姓們都翹首以盼的事情。”
沈文月道:“主編,關于續寫二五一團英勇抗日的報道,我想暫停一下。”
“哦?怎么了?”
“暫時還不方便告訴您,但是請您等我一些日子,我會把事情弄清楚的。”
主編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好!”
獨立團。
王安向孔捷匯報著情況,“團長,事情已經辦妥,膠卷已經交給那個沈記者,至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咱們等著瞧就是了。”
孔捷點了點頭,說道:“這是一件事,另外告訴潛伏在二五一團的敵工部同志,隨時警惕著二五一團的動靜,一旦察覺到二五一團有再一次暗中向日軍投誠的跡象,立馬向團部匯報。”
“是!”
“行了,你去忙吧!”
“是!”
王安離開之后不久,和尚的大嗓門從院子外面傳了進來,“團長,團長,您快去瞧瞧,好家伙,五營打了一頭大野豬呢!”
聲音先傳進來,接著和尚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團長,咱去五營駐地瞧瞧他們打的野豬吧?”
五營打了野豬,這倒是稀奇事,孔捷點了點頭,就和和尚一道,朝著五營駐地趕了過去。
趕到地方的時候,戰士們已經圍在野豬邊上。
“團長!”
“團長來了!”
“團長,您快來瞧瞧,我們五營打的野豬,這野豬可不小呀!”
見孔捷過來,五營長杜愛國連忙過來說道。
“哪兒打的?”
孔捷問道,目光朝著倒在地上,將地面染出一灘血跡的大野豬看去。
這野豬的確不小,估計得有個兩百斤左右,渾身都是槍眼,看來是挨了很多顆子彈,這才倒下的。
“就在咱們根據地南面的大山上打的,這可是咱們教導員親自帶隊打到的野豬。”
李文杰笑著過來解釋道:“團長,最近有鄉親們反映說,在南面山腳下開墾出來的荒地種植的作物,有被野豬拱過的痕跡。
我就帶著戰士們去碰碰運氣。
另外,這段時間咱們部隊的槍法訓練也都沒有落下,用的雖然是復裝彈,可也不能白白的浪費不是。
所以我就想了,咱們的實彈訓練,與其浪費著用來打靶,不如用在野豬身上。
這野豬是活物,跑起來速度夠快,對槍法的要求更高,也更接近于實戰。
要是連野豬都打得中,不怕戰場上打不中小鬼子。
正好最近有野豬在山下禍害鄉親們的莊稼,咱們打了野豬,替鄉親們除了害,既練了槍法,還能在追逐尋找野豬的過程中爬山鍛煉體能,還能弄點兒豬肉回來準備準備年貨,這豈不是好事?”
孔捷大笑道:“文杰,還是你小子鬼主意多,我看這主意不錯。”
“這樣,不止是五營,其他部隊也都行動起來,把咱們隊伍里當年當過獵戶的戰士聚集起來,由他們帶隊,咱們在這個周圍的大山里打打野味兒,訓練槍法,鍛煉體能,順便準備點年貨。”
李文杰道:“團長,我還有個建議。”
“哦,你說。”
“咱們來牛口村已經是打擾鄉親們了,這大山上的野物,不管是野豬、野兔、野雞,雖然是野生的動物,可總歸是在村莊周圍,算是鄉親們的資源。
咱們上山打野豬什么的自然沒問題,可打到手之后,總得給鄉親們分上一些。”
孔捷贊同道:“這是應該的,幸好你提醒了,當年咱們隊伍最困難的時候,駐扎在根據地,老總就交代過,不能采摘根椐地周邊的樹葉,要把樹葉留給鄉親們。
咱們八路軍是人民的子弟兵,這一點任何時候都不能忘了。”
“是——”
將士們齊聲應道。
從五營駐地離開的時候,孔捷身旁跟了魏和尚、五營教導員李文杰,五營營長李愛國、還有五營副營長朱武。
目的地是五營駐地的一些村莊。
張家莊。
孔捷一行踩著地上的積雪,敲響了一家農舍,片刻之后,木門打開,一個年過五荀的老者望著孔捷,裂著嘴笑了起來,“孔團長來哩!大家快進來,屋子里才燒了煤火,正好烤烤,暖暖身子。”
“哈哈,老張叔,那就打擾了。”孔捷笑道。
“說甚打擾哩,孔團長,你能來額家坐坐,額這心里頭比吃了蜜還甜嘞!”
大家說笑著,被村長張老叔迎進了屋子,張老叔又找來了幾條板凳,大家圍坐在那燒著蜂窩煤的煤爐子周邊,伸手烤著火。
“老張叔,這煤爐子好使嗎?”一面烤著火,孔捷一面笑著問道。
老張叔樂道:“太好使了,就沒見過這么好用的玩意兒,有了這玩意兒,冬天咱們哪還愁冷哩?能烤火,能燒水,關鍵是還方便,隨便壓上一塊兒煤,第二天起來,照樣是燒著的,這可比自己開灶燒火方便多了。
我一個人過活,有這東西,日子也不用那么麻煩了。
孔團長,你可真是太厲害了,這種東西都能研究出來哩!”
孔捷道:“好用就成,對了,老張叔,咱們村里還有誰家沒有這煤爐子的嗎?”
老張叔道:“有咧,都有咧!家家戶戶都有了,村口兒的張鐵匠整日里打著了,咱們這張家莊也沒幾戶人家,用不了太多。”
“話說張鐵匠這后生,可是找著營生了,就整日里打這火爐子,再賣點蜂窩煤,沒事兒拉去縣城里賣上一趟,就能賺好些個錢嘞!”
“要我說,你們八路軍太破費了,給我們送來這煤爐子不說,還把這煤爐子的生意也教給村子里的鐵匠,這不是讓我們搶生意嗎?不如你們八路軍自己拿到縣城里賣錢,得了東西也好打鬼子去。”
孔捷笑道:“老張叔,您這話可就說錯了,我們八路軍什么時候最富裕?那自然是咱們根據地的民眾們都富裕起來的時候,我們八路軍才最富裕。”
“鄉親們的生活好了,有鄉親們一口吃的,我們八路軍真到了萬分艱難的時候,還能被餓死不成?”
張老叔笑了起來,笑容像是個孩子。
“孔團長,您這話可沒說錯哩,真到了需要咱們村民的時候,額們就是自己餓著肚子,也一定要把這抗日糧,給咱們八路軍同志籌齊嘍!”
“為啥子?”
“誰對我們好,誰對我們不好,我們這百姓心里也有一桿秤嘞!
孔團長,你們到了我們這一代,先是收購銅元,簡直就是白給我們送錢。
接著又是在各村組建民兵部隊,保護村子,給村子里的父老鄉親們解決各種難題。
生活上少根兒針線,八路軍同志們甚至都跑來幫忙的,這樣的部隊,我們還有什么話說的?
自從你們獨立團到了這一片之后,鬼子、偽軍、土匪再沒敢來村莊騷擾過,鄉親們多久沒過過這么安定的日子了?
我老張別的道理不懂,但我相信,只要有咱們八路軍同志在,遲早有一天會趕走小鬼子,遲早有一天,咱們的日子會好過起來。”
…從老張叔家離開的時候,一眾干部們都有些感慨,老張叔最后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蕩。
曾經是華北治安軍團長的五營長杜愛國,更是忍不住感慨道:“團長,我現在才是真的明白,為什么咱們八路軍能一路壯大到今天,而不是國軍,不是晉綏軍了。”
“這么一支真心為了民眾的部隊,他有什么道理不壯大起來呢?”
孔捷道:“說得好呀,老杜,你能說出這些話,證明你是有覺悟的。
我們八路軍能夠一直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們一直秉持著一個信念,那就是咱們八路軍永遠不可能離開民眾,離開了民眾的八路軍,那還能稱之為八路軍嗎?”
“文杰,還是那句話,關于這個蜂窩煤和煤爐子的事情,你多操點兒心。”
“咱們獨立團有了掙錢的路子,永遠不能忘了百姓,這是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
“有錢大家一起賺,發財大家一起發財嘛!”
“村子里多培養一些鐵匠出來,缺少一些材料設備的,咱們給想辦法。
能讓每個村子里都能打造這種簡易的煤爐子。
另外,咱們開采的煤炭什么的也給鄉親們送來一些,讓鄉親們自己生產煤爐子和蜂窩煤,也可以拿到縣城去賺點錢補貼家用。”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這煤爐子的制作材料簡單,不是什么稀罕物,鄉親們拿了煤爐子,進縣城賣掉,再買回制作煤爐子的材料,做上一些生意,多少能拉動整個村莊的經濟。”
“另外,還是在咱們保證根據地穩固的前提下,鼓勵鄉親們大力開墾荒地,種植農作物。”
“這年頭到處都在打仗,糧食永遠都是根本。”
“是!”李文杰應道。
孔捷繼續道:“哦,對了,這眼見著快過年了,一方面咱們根據地要抓緊時間籌備年貨。
這緊繃著的弦,打了一年的仗,到年底了,總該讓戰士們放松放松。
另外,周圍的村莊,鄉親們的生活情況也都關心關心,哪家哪戶有困難的,年貨不夠的,多幫助幫助,補貼補貼。
最后就是這個鬼子和漢奸的問題,大過年的,要是不給鬼子、漢奸送點禮,多少不像話。
這個日偽軍占領區,周邊村鎮的維持協會,派些干部過去,都給他們拜個年,順便送點禮。
送什么呢?就送這個紅黑帳。
給這些漢奸們說清楚了,他們做了多少好事,又做了多少惡事,我獨立團都給他們記著賬呢,讓他們好自為之。”
“是!”
干部們齊聲應道,忍著笑,心底替這些漢奸們默哀兩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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