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團駐地。
團部。
盡管連里的戰士們都在寬慰,但指導員李文杰還是親自到團部請罪。
李文杰詳細地向孔捷敘說了攻打小同路中段據點時,自己指揮上的失職,以及中間發生的意外情況,還有后續投誠的國軍與八路軍戰士們之間鬧出的矛盾。
孔捷認真地聽著。
“團長,具體的情況就是這些了,這次的軍事行動,大體還算順利,主力部隊這邊及時拿下了據點,鬼子的援軍甚至來不及支援。
可我們連出現了不該有的傷亡,犧牲了十一位戰士,受傷二十多人,我的過錯很大,您處分我吧!”
孔捷沉默了片刻,九連這次的犧牲的確令人心痛。
盡管先前九連長已經向他匯報過情況,可再次聽到,還是忍不住傷感。
只是事已至此,就算他槍斃李文杰,又有什么用呢?
況且也不至于,九連長還著重說了在戰斗的過程中,指導員李文杰的出色表現。
最后表示,錯都在他這個連長身上,跟指導員李文杰無關。
這兩人倒是有趣,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彼此的關系似乎緩和了不少。
緩了緩心境,孔捷說道:“文杰,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對,功是功,過是過,你的過失,我的確得處分你。”
“只是處分的問題一會兒再說,我先問問你,如果這次的行動重新來過,你又會怎么籌備呢?”
李文杰回答道:“第一,行動之前,我會做好思想動員工作,把戰斗中可能出現的情況都交代清楚,至少不會出現進攻過程中,戰士們自主后撤的情況。”
“第二,戰斗前所有的槍械設備都應該仔細檢查,特別是擲彈筒這樣的重要炮火,如果戰斗前我就檢查過,也不至于在關鍵的時候發現擲彈筒壞了,導致煙霧彈的支援晚了片刻。”
“第三,在偽裝百姓摸進據點的人選上,我會再三斟酌,這是很重要的一環,絕對不能出現差錯。”
“第四,其實戰斗開始之前的情報偵察,應該做的再充分一些,鬼子在據點里藏了機槍和擲彈筒,這些我們本應該考慮在內。”
孔捷贊同地點了點頭,“是啊,說的很好,說的不錯,可我想告訴你的是,換作咱們其他的干部過來,若是事情發生之后再重新去說的話,一樣能說得很好,馬后炮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兒。”
“其實你和九連長在指揮上并沒有大的疏漏,破綻主要出現在具體執行的環節,難道你就沒有發現,這是理論指揮和執行力之間的差距嗎?”
“是!”李文杰應道。
“那么你知道如果執行力和理論指揮不能相結合的話,那叫什么嗎?”
“那叫紙上談兵,你是讀書人,趙括是何許人你比我清楚,難道你想成為第二個趙括嗎?”
“可是,團長,我現在很迷惑,執行力到底是什么東西?我需要怎么做才行?”
孔捷想了想,解釋道:“執行力就是執行能力,要是簡單解釋起來也很容易,就是你發號施令,戰士們去執行你的命令,而且能夠按照你腦海里設想的情況,完美地完成你的命令。”
“而怎樣才能讓戰士們聽你的,不僅僅是因為級別上的命令暫時聽你的,更是發自內心的去聽你的,這就是你作為指導員要做的事情!”
“請團長解惑!”
“很簡單,執行力是需要調動的,同樣是兩個指導員,第一位指導員,戰士們很尊重他,熟悉他,大家平日里能打成一片,指導員想的是什么,那些戰士們想的是什么,彼此之間都很清楚。”
而另一個指導員呢,則是對底下的戰士們很陌生,戰士們也只是因為級別上聽他的命令。
你覺得這兩個指導員同樣下達作戰命令之后,哪支部隊的執行力會更強呢?”
“當然是第一位指導員。”李文杰毫不猶豫道。
“那你可明白了?”
“團長,我知道,將心比心,你平日里怎么對待戰士們,戰士們就會怎么回報你。
可我真的已經做了,做了很多,我給戰士們講了很多道理,也教他們識字、學文化,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和戰士們彼此之間還是有隔閡。
九連的隊伍成分很復雜,有老兵,有新兵,還有投誠過來的國軍,現在還加上了俘虜過來的一些偽軍。
團長,我現在真的有些迷茫,甚至有些懷疑,我能不能做好這個指導員了。
看來您的選擇是對的,我連一個指導員都做不好,還提什么政委呢?”
孔捷搖了搖頭,道:“這樣吧,我帶你去個地方,順便帶你看點兒東西。”
說著,孔捷招呼了和尚一聲,帶著李文杰離開了團部,一路直奔一連駐地。
李文杰有些疑惑,但孔捷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沒好多問,就一路跟著。
孔捷似乎是把控著時間,有意為之,三人趕到地方的時候,一連的戰士們剛好開飯。
為了不打擾一連的戰士們,孔捷沒有走過去,只是帶著李文杰二人,隔著一段距離看著。
打飯的隊伍排得很長,炊事班的戰士們拿出來三四個木桶,隊伍排成三條長龍。
孔捷指著排在隊尾的一個人,說道:“你們看看那個同志,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和尚和李文杰一起看過去,那個中年戰士排在隊尾,穿的是一身舊軍裝,打了很多補丁。
不久之前,孔捷加上李云龍,先后從被服廠弄回來的軍服也有五百套。
團里不少戰士都換了新軍裝,像那么破舊的舊軍裝倒是少見了。
但是也并不算太意外,不少戰士比較節省,就算是發了新軍裝,那也舍不得穿的,還是拿舊軍裝頂著,什么時候露出腚來,才算是報銷。
讓和尚和李文杰感到疑惑的是,那位中年同志手上足足拿了五只碗。
有好多戰士似乎都想讓他排到前面去,卻被這位中年同志拒絕。
接著,好不容易輪的那位中年戰士,他將五六個碗全部打上飯,然后拿空木桶裝著,提著木桶逐漸走遠。
見李文杰一臉疑惑,孔捷道:“一連的戰士們正吃飯,好奇的話自己去問問吧!問問關于那位中年同志的事情就是了,我想你會有收獲的。”
“是!”
李文杰應了一聲,朝著幾個正蹲著扒飯的戰士走了過去,“同志,你們好,我是九連的指導員李文杰,因為新來咱們團里,所以不是很熟悉,能問你們一些問題嗎?”
“指導員好!”
正在扒飯的戰士們連忙起身喊道。
李文杰笑道:“大家別客氣,你們繼續吃你們的,咱們隨便聊一聊就成。”
“對了,那位提著木桶的同志是什么人?”
幾個正在扒飯的戰士聽到李文杰的詢問,一起暖心地笑了,“哦,那是咱們指導員。”
“咱們”這個字眼,幾個戰士用的非常流暢,提到一連的指導員時,大家的話語之中更是盡顯佩服。
李文杰驚訝道:“原來他就是姜指導員。”
一連的指導員李文杰聽說過,是團里很有名氣的一位老指導員了,政工工作做得相當不錯,名字叫姜松,只是一直沒有見過人。
李文杰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團長先前是故意把姜指導員指給自己的。
可團長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難道是讓自己來看一看姜指導員是怎么給戰士們做指導工作,如何和戰士們融洽相處的?
那自己的確應該看一看,自己這個指導員和人家姜指導員相比,做的有哪些不足之處。
想到這里,李文杰又問道:“奇怪,我先前看到姜指導員拿了五六個碗,還用木桶提著,他這是去做什么?”
“哦,前不久咱們團里不是才打過仗嘛,有些戰士腿受了傷,還沒好,暫時在通鋪養傷,指導員幫他們打了飯,這是給他們送飯過去。”
“沒有安排別的戰士去送飯嗎?”李文杰問。
有戰士笑道:“李指導員,你不知道,這是咱指導員的老傳統了,只要是受傷的戰士不多,忙得過來的,咱指導員都是親自動手。”
“像是咱指導員送飯的情況,啥時候傷員都好了,啥時候才算是結束。”
“是啊,指導員說了,大家都餓著肚子呢!這個時候讓誰送飯誰也不樂意啊,所以他就自己去了。”
“因為這,咱們指導員基本上每次都是全連最后一個吃上飯的。”
“吃的時候飯都快涼了,指導員因為這,腸胃還一直不好,我們都勸了好多次了,可他就是不聽。”
“嘿嘿,另外我們指導員還有傳統,喜歡幫新兵打飯,指導員說了,新兵不熟悉環境,也不知道該打多少飯吃著合適,他總得幫著帶帶路,所以咱們連的新兵,指導員都幫著打過飯。”
“可不是嘛,我剛來的時候,碗、筷子,都是指導員給幫著找的,熱騰騰的飯菜給你端到面前,我當時都有點兒不太好意思,結果咱指導員說了:慢慢吃,別噎著,明兒我還來幫你打飯,聽聽…”
“是啊,我一直有踢被子的老毛病,有一回半夜有人給我掖被角,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咱指導員。”
“有哪個同志生病了,指導員總是第一出現在他面前的,大家都笑著說,咱指導員那就是萬能的,只要你需要的時候,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
“指導員對人很親和,能給你一種家人的感覺,在指導員面前,你真是什么都不用藏著,有什么心里話只管往外說就是了,你高興了,指導員陪你高興,你不開心了,指導員會來哄你,安慰你。”
“指導員的記憶力還好呢!咱全連一百多號戰士,誰的名字他都記得住,甚至包括年齡、性格,還有經歷過的事情。”
“對了,我記得咱們指導員還有一個筆記本,記得都是咱們一連的戰士們在戰場上殺敵的表現呢!有一次指導員拿給我看過,你們猜上面怎么記得?嘿嘿,上面寫了,張二丫,參軍一年零兩個月,消滅鬼子兩人,偽軍一人,作戰勇敢,心理素質穩定,是個頂好的戰士!咱指導員表揚我呢!”
“你那算什么?告訴你,咱指導員寫我的時候表揚的還多呢!”
“我也不少!”
“咱們指導員打仗還厲害呢!每次連里有戰斗任務的時候,咱們連長事事都和指導員商量呢!”
“那是肯定的,咱連長都佩服指導員的本事。”
“上了戰場,沖鋒的時候指導員跑得還快呢!”
戰士們七嘴八舌的說著,碗里的飯菜似乎都忘了吃了,說了好一陣子,這才有個班長想起來一旁的李文杰,連忙喝道:“行了行了,說這么多做什么?人家李指導員還在呢!你們這也太沒禮貌了,咋把人家李指導員給忘了?”
“沒事沒事!”李文杰笑了笑,又問道:“我想知道,那你們都是怎么看你們姜指導員的?”
“那還用說嗎?咱指導員是全團最好的指導員。”
“咳咳,你小子會不會說話?李指導員還在這兒呢!”班長罵道,可是看班長的神情,分明也很贊同這戰士的觀點。
“咱們指導員,那是真的沒得說,多的不說,就咱們一連,沒有哪個戰士,是不打心眼兒里佩服、喜歡咱們指導員的。”
“就是!”戰士們七嘴八舌地應和著。
…李文杰離開的時候,一連的那幾個戰士,先前說起自家指導員,似乎意猶未盡,又圍著圈,一邊吃飯,一邊繼續談論起他們指導員的好。
李文杰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著,神色有些怔怔。
年輕人嘛,心底原本是有些不服氣的。
李文杰先前還在試想,自己來九連這些日子也做了不少,他就不相信,自己能和姜指導員差了多少。
結果出來了,服了!
如果說他為九連的戰士們所做的是一個小拇指甲蓋兒的話,那姜指導員為一連的戰士們所做的,得有人的腦袋那么大。
根本沒法比。
遠遠的,孔捷就看到了李文杰的失神,待李文杰走過來,孔捷笑著問道:“怎么樣,心里有答案了嗎?”
李文杰點了點頭,“有了,團長,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我知道我差在哪里了。”
“那就回去吧!”孔捷道。
和尚:“…”
完全搞不懂這倆人在打什么啞謎。
“是!”李文杰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又提醒道:“團長,您還沒有處分我呢!”
孔捷道:“好說,干好你的指導員,一日干不好,我就一日不允許你離開九連,這就是對你的處分。”
李文杰稍怔,敬禮,鄭重萬分道:“是,我明白了,多謝團長的教誨!”
說完,李文杰大步朝著九連駐地的方向走去,步伐堅定,且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