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空的罡風層中,一臉面色肅然的姜筠之語氣沉重的對身前七道身影躬身禮道:“姜筠之拜謝諸位能來助我,過去筠之年少輕狂,或多或少得罪過幾位山主,筠之在這里向諸位賠個不是。
如若此戰勝之,元水合勢,我大有金丹登位之機。我玲瓏派也將再有重開山門之日,還望諸位能與我齊心協力!”
五位山主和兩位垂垂老矣的道人皆神色復雜,其中那位腰身幾乎折半的佝僂老者嘆息一聲,接話道:“你是老祖唯一后人,山門之內本應由你執掌,我等無話可說。我們都是已經失了登位之機的人,哪怕派內一向諸系不和,但老祖都沒了,還有何可爭?
虎王終究是妖王,哪怕有老祖遺命看護我等,只怕也無法長久。若想道統不絕,便還需后輩來撐起玲瓏的天。
老朽這把老骨頭,不為別的,哪怕是看在老祖面上也會助你這最后一途的。”
姜筠之聞言,躬身再拜道:“多謝鄧老山主赤誠之心。”
一旁的另一位老者,長長白須幾乎與身齊高,他也點頭道:“不錯,老祖都沒了,我們還有何可爭?老頭子我修道一千余年,又沉睡了千余年,如今已失登位之機,左右不過是等待坐化罷了。
既然如此,不如一展道法,也不枉此生來世上走這一遭。
幾位山主,你們以為如何?”
他這話鋒一轉,移到了五位現任山主身上。他們是親身經歷過玲瓏派從稱霸南絕到如今的落魄封山,一個個皆心有戚戚,一時沉默無聲。
還是北蒼山主開口道:“罷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不如給弟子后輩留些希翼吧。還望將來筠之你登位后能善待我在族中的門人后輩。”
姜筠之點頭懇切道:“我自當謹記于心!”
其金華山主冷哼一聲,“你們都作好人,我卻要做這個惡人了。事先說好,看在門派的教養之恩上我會出手,但如若事不可為我自會第一個退走。”
靜怡山主和西極山主皆表示附和此言。
唯有南虛山主神色平靜道:“我雖至此,但不會出手陷入戰局之中,如若事成,自然是大好。如若不成,我將為玲瓏道統留下火種。”
姜筠之點頭道:“南虛山一脈歷來如此,當年的九宮眾亦不過是南虛山為我派留下的后路。這一戰干系之大,南虛山自應按守傳統。”
她接著繼續道:“祁靈門有三上位,其中那少陰上位身份顯赫,不過卻也因此不能輕易出手。所以只需一位看住其便是了,就有勞北蒼山主師兄了。
余下的那玄冥上位,實力頗強,還請方老山主和金華山主一同出手。
至于那位玄音上位…”
“便交由我來吧。”靜怡山主開口道:“聽聞其不過是七轉方成,我這八轉圓滿的境界想來還是能攔下對方的。”
“那便有勞師姐了。”姜筠之謝過后又道:“至于那湖上的太極真修,便請鄧老山主在側阻攔一二,想必其多半也不會出手。
還請西極山主師兄去應戰這半成品的元陣主勢,余下眾真修則率各山各堂弟子拔除元陣陣基。
而我,要做的便是潛入其山中,破其山門,亂其道統,擾其大勢,順帶看一看這祁靈門的元水神通到底是不是三百余年前的那位元水真修所留,如若還茍延殘喘,那我便要誅滅其勢了。”
聽完其言,方尚行托著一把長長胡須問道:“你既能感應到對方,多半其也已經修成了上位,你如何滅之?”
“同為元水,我自然明白其難滅。但我請了金丹位格前來,不怕拿不下對方!縱然對方逃得一命可也絕對會失了這元水大勢喪失登位之機。”姜筠之神色鎮定的回道。
“你既已覺他,對方未嘗沒有請君入甕之心。你…當真做好了周全準備嗎?”南虛山主淡淡問道。
“無論是不是請君入甕,我都必須要行此一步。不僅為我,更因玲瓏派。”姜筠之眼底冷意乍現,看向下方的祁靈門,遂轉過身來,躬身執禮道:
“諸位,拜托了!”
罡風之中,七道高矮不一的身影皆齊齊抬手執禮回之,風聲呼嘯,烏云驟起,暴雨頃刻而至。
七人各自而動,飛往各方。
下方的六十余位真修皆得了法令,齊齊踏步而行,一塊塊玲瓏金玉自這些真修身上浮起,匯聚天地間各方戊土之力,風吹塵起,石落土移,一座橫貫東西不下千里的戊土元陣逐漸在祁靈地界的冥月炁境上空浮現。
古春院中,一道道法令傳出,冥月炁境各處大陣節點都得了法令,開始固守陣基。
祁靈門各處弟子都緊張的盯著天穹異象,面對這宿世仇敵,
陰暗天穹之上,雷霆轟鳴,暴雨不止,但這漫天的雨水卻并沒有落到地上,反而匯聚蒼穹,形成了一條寬闊長河蜿蜒而流。
滔滔不絕的大河之水中,姜筠之的身影盤坐河水中央,心念起伏之間天地相合。
哪怕是同一道統,也會因為道參選擇不同,修成的神通隨之亦有差別。
她的神通歸元河乃是難得的法術神通,而且偏向于重勢積力。
神通之內,壬、癸、真三水皆可收之,頗有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意境。
于斗法上可比沁春雨強上了太多,但在一眾道統神通中也比不得顯貴之道。
可元水皆以重勢,一旦勢成,便將有不可阻擋的威勢顛覆眾多阻力,無可更改。
天上落雨不止,風雪之域的天地炁境開始受到影響,不少積雪融化為潺潺流水,聚為冰河升空而起匯入那條懸浮蒼穹的大河之中。
冥月炁境里,無數陰魂鬼物咆哮,一處處大陣節點亮起道道陣法禁制,勾連交錯形成一陣。
祁靈門中央的扶桑靈木上亦發出璀璨的熾熱光芒,猶如一輪旭日初升的驕陽,與外圍的漫漫風雪之域形成鮮明對比。
日主內,月顯外,陽生陰起,兩儀之象匯聚萬千光芒,覆蓋坐落于祁靈門為中心的萬里之域。
祁元湖上,無風起浪,浩瀚的湖面上空仿若有某種牽引之力欲將地上湖抬舉升天。
但大湖中央的青白雙蛇之象屹立湖心紋絲不動,仿若猶如定海神針一般鎮住了千里之湖。
湖上微波蕩漾,老人衣角飄揚,他微微抬起頭來看到了天空中佝僂的老人。
左丘愚和聲笑道:“客至門前,何不落于湖上,略作小休?”
鄧紹佝僂的身子微微一顫,謹慎開口道:“不敢叨擾大人,奉命而來,不得不有所冒犯,還望寬恕。”
左丘愚笑問:“奉誰的命?哪位真人的命?”
天空中老者眼神清澈,嘆息道:“奉大勢之命,也是奉我自己的命。”
話音落下,遠方傳來一道道巨響,伴隨著一聲聲廝殺喊叫的聲音,讓這老人微微側首,神色沉默。
左丘愚感慨道:“閣下肯這般認命?”
“非是我不認命,而是早已命中注定。不得不認,索性便順其而應。”鄧紹帶著滄桑的聲音響起,“我自年少時,百歲修得神通,也曾意氣風發妄求登位。但當三百七十四歲那年,于上水宮前被取骨髓,受此折腰之劫后便知我等螻蟻終不過是那些高位手中棋子。
我斷了上水宮之傳承,那代宮主也斷了我半生道途。我派老祖也一舉兩得,我這一味庚金不會有克戊土之日,上水宮的水德更是自此斷了傳承。”
“那你為何不恨?反倒仍為這玲瓏派行事?”左丘愚沉默問道。
“恨有何用?老祖當年威勢,如日中天,如何敢恨?更何況,老祖于我有傳道授業解惑之恩,亦為半師,如何恨之?事后親自出手為我續命封傷,延壽至今,我如何恨之?”
鄧紹輕嘆一聲,“命數無常,老祖之道在上,我等弟子之道在下,相克如此,怎能合之?我自那以后便負此折腰之身,以此昭示我已認命。”
左丘愚眼中神色微沉,他亦苦笑一聲,“命這東西,我參悟了多少歲月,仍舊不曾悟透。”
“大人不比我等螻蟻,終有不凡。”鄧紹躬手行了一禮,“小人過往悲事,讓您見笑了。”
左丘愚擺手笑道:“螻蟻之命,真人之命,我都參不透,悟不得,皆有各命,皆有道意。
今外殺劫起,不宜動遷。我請道友觀這一湖水,請看。”
話音落下,湖上水波粼粼,天穹黑煞皆退,湖面之上,浮光躍金,靜影沉璧,大湖之水緩緩流動,由西向東,滔滔不絕。
左丘愚身上氣息隨之顯應,諾大的兩儀幻陽冥月元陣紛呈陰陽二氣,落歸其體,他身上境界以看似緩和卻又永無止境的速度憑空增長,踏水而行十步升一轉,緩緩東行。
雪蕓山上,素色一片,陣法節點之外有重重的練氣弟子在拼命廝殺,光彩沖天。
山巔,白素問雙膝奉琴,雪落肩頭,閉目入微。
一抹金光乍現,靜怡山主的身影浮現而出,她默默打量著山上的陣法禁制,然后毫不猶豫的放出道道金光刀刃,猶如刀山一般斬向陣法禁制。
金刀齊鳴之聲傳入白素問耳中,她素手輕撫長琴,漫天的風雪驟然一急,無數碎雪成刃迎上了如山一般金刀之勢。
天地間金戈之聲乍起,琴音猛然一變,冷肅猙獰的殺意憤然而出,震得靜怡山主元神劇痛,雙耳流落出血色。
她心中一驚,這女子的玄音道境已如此高深,哪怕修為真元只有七轉,可琴音造詣只怕已近世俗圓滿。
白素問只撥動琴弦,一字不語,可漫天肅殺的琴音已經代替了她的聲音,傳入靜怡山主耳中便是無盡的殺意和恨意。
是祁靈門列代先人之血恨,是祁靈門先祖的怨恨和不甘,是對“玲瓏派”這三字的無邊恨意和殺意,生時藏匿心底甚至終其一生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在死后魂靈帶著無邊的恨意沉入幽冥。
但這一刻,仿佛那些先人都回來了,他們站在靜怡山主的面前,化作無數的厲鬼冤魂,哪怕魂飛魄散也要她血債血償。
靜怡山主逐漸沉淪琴音幻象之中,她的眼底逐漸有一縷縷紅色血絲浮現,由瞳孔四周一點點布滿整個雙目,最終隨著白素問十指猛然抬起,琴音嘎然而止,她的雙瞳孔也瞬間炸裂開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賤人!安敢如此傷我!”靜怡山主眉心金光暴動,天地間升起一道璀璨金光,申金道統的神通展現,她厲喝一聲,“合相!”
話音落下,金光之中竟然走出了一個與白素問一般無二的女子,唯有一雙瞳孔是明亮的金色。
白素問抬眼一瞥,淡淡道:“申金道統倒是少見,縱然你這合相齊金的神通再像,可終究是虛妄之像,安能取我而代之?”
金瞳的“白素問”輕笑一聲,“申金為天地正炁之像,你已修成上位,豈能不知天下皆炁?你是修玄音的白素問,我是修申陽的白素問,何來敵我之分?”
聽到此言,白素問站起身來,長琴負身于后,山上的風雪隨之一滯,她不帶感情的輕聲道:“縱然如此,你已失登位之機,如何能與我相提并論?
既你敢以合相齊金化為我身,那你申金之道也應歸我玄音。”
話音落下,白素問天靈之上忽然大放素白之光,化作一只冰雪神鳳撲向了金瞳“白素問”,甚至強行闖入其天靈之中。
金瞳“白素問”的元神之內,靜怡山主震驚道:“你怎敢如此大膽?以元神之象親自入我法軀?”
白素問顯身而出,冷漠的看著眼前女子,“因為我知你申金神通之破綻,知你神通之弱便在元神。而我一身道法神通都比不過領悟世間百音的元神之強,我自敢以元神強入。”
她的語氣中帶著殺意的冰冷,繼續開口道:“不但我知你弱點,你們玲瓏派六山四堂一道,每位顯在世間的上位,我都曾在過往的日夜之中搜尋探查你們的諸多弱點。
為了此戰,為了門中歷代先人之血恨,我祁靈,已盼今日許久!
你們還以為,今日之玲瓏是當年之玲瓏,今時之祁靈,是舊時之祁靈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