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峰紫陽宮紫陽老君,仙生一會有余,共收有九名親傳高徒。
此時正揮著膀子、滿頭冒汗、就差整個人鉆進火鍋里去的胖道人魯機子,便是老君門下排行第陸親傳弟子。
呂老道、公孫拓、阿紫,師徒三個也是看直了眼。
從未見過如此不要面皮之人。
這般情形,倒確實沒想到的。
李長安也微微感到一絲錯愕,不過這都不重要,默默觀察一番先。
這位仙長,頭戴赤木蓮花冠、身穿淺藍色道袍,一柄烏木桿麈尾潔白的拂塵,夾在腋下;
兩眉細且彎、兩撇八字胡短而小,堆著三層肉的下巴裝飾性地綴著一小攝鼠尾須;
那肚子大的,保持直立姿態低頭往下看,絕對看不到與這位仙長名字同音不同字的某個部分;
呃,這不重要。
呂老道一張長瓜臉臊的通紅,見這位自稱師兄的胖子,揮舞著長箸,在湯鍋里攪來攪去的撈食,也是說不出什么來,只好示范性地涮了一片靈兔肉。
好家伙,八字胡胖道人這就展現出了其雖胖但靈活的特質。
閃轉騰挪,不消一會兒功夫,置物架上剩下的幾片靈菜葉子、幾朵靈菌、一小坨靈兔肉,都下了肚。
最后,呼哧哧喝完幾大勺湯底,還猶自不過癮地抹了抹下巴、咂嘴道 “巴適!要是能來一壺醉仙釀就好了。嗝…”
李長安心底不禁再次失笑。
這位仙長,顯然并不像他所表現出的那么傲慢無禮。
雖然此時的他,還不了解紫陽宮煉器博士生的傲驕性格所為何來,但見胖道人這般模樣,倒也不厭,反覺有趣。
出了一身汗,胖道人魯機子只覺得渾身舒暢,說不出的爽。
呂老道正欲開口再次詢問對方特地跑來自家峰頭,所為何事之時,魯機子倒是搶先一嘴,說道 “哦對了,貧道師父紫陽老君,讓貧道來尋你們悲呼峰上一位門人弟子。
名字叫做…叫做…咦?叫撒子來著?呃…容貧道想想。”
悲呼峰師徒四人……
感情您就是傳說中顧頭不顧腚、光吃不長記性的那種仙?
胖道人自報家門之時,李長安就知道對方是來尋自己的。不過,眼下瞧這位胖仙長擰眉深思的認真樣子,著實不好意思打斷。
一陣沉默。
十息后,呂老道剛想開口,魯機子立馬抬手,瞪著一雙小眼睛,一臉認真道“貧道一定能想起來的。”
“噯?到底叫撒子勒?
李撒子安?撒子長安?李長撒子?
噯,我明明記得的嘛,這就在嘴邊啊…”
胖道人來回踱步,細細思量。李長安一步向前,深深揖禮。
“魯師伯,晚輩李長安。不知您有何事吩咐?”
胖道人頓住腳步,一拍掌,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對對對,尋的就是你。你叫撒子,哦對對,李長安。
走走走,隨貧道走。”
說著,便伸手去拉李長安。
呂老道先一步擋在自己徒弟面前,清了清嗓子,道“魯師兄,不知老君尋我家小徒有何事?”
不說清楚不讓走。他呂無相就是再廢,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徒弟被別峰仙長帶走的。
“這個,這個…”胖道人擰著眉頭、仰頭望天,一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模樣,口中念叨 “師父說撒子來著?唔師父說了嗎?師父好像撒子都沒說哦…”
這什么迷之操作?
紫陽老君他老人家知道自家胖徒弟,是這種金魚腦子嗎?
呂老道更疑惑了,扭頭看向素來最有主意的大徒弟。
李長安微微點了點頭,笑道“師父,既然是老君有事尋弟子,那弟子就隨魯師伯走一趟。”
“師父放心,長安去去便回,不會有什么事的。”
這話說的極小聲,呂老道聽后輕點了記頭。
可能還是覺得不大放心,老道又大聲說了句“長安啊,紫陽絲伯若有何事交待,你可要聽好記好了。
為絲,等你回來。”
“師兄…”
公孫拓與阿紫也一臉茫然加莫名的擔憂,也說不清自己在擔心什么。
大概、可能、也許,是這幾天將師兄之前那番[遠小人、離是非]的言說,消化吸收后學到了些什么吧。
李長安指了指圓桌,淡然一笑,道“你倆別傻站著,還想勞煩師父動手不成?”
“哦哦!”
公孫拓與阿紫立馬聽話地開始餐后清潔工作,呂老道打開護峰陣法,胖道人魯機子步下生云帶著李長安這便飛出了悲呼峰。
一路上,李長安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也不多嘴問些什么。
反正,就算他問,估計這位口音濃重到不行的胖道人,也回答不出個三二五來。
倒是魯機子問這問那問了一堆,李長安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諸如,那大火鍋為何要劃分成九個格子,可是有撒子講究?
烹煮的火是大火、中火還是小火?湯料為何如此鮮,那噴香的調料又是由哪些食材炒成的?
以及,關于一只靈兔、一尾靈魚的一生。
等等等等,不一而盡。
聽的魯機子在旁邊一個勁地咽唾沫,那模樣就像個看到辣妹的變態肥佬,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弄得李長安恥感爆棚,要不是打不過,他一準會將這胖子從云上踹下去。
就這般,在魯機子不停的咂嘴聲中,丹霞峰,近至眼前。
之前,李長安曾乘坐初版熱氣球環游仙山時,刻意在丹霞峰外停留過。當時來了兩位仙長與師父聊了幾句,倒沒顧上仔細觀察此峰地形。
這回,穿云過霧,直近峰內,一切便清淅地現于眼前。
目測比自家悲呼峰大了約有三倍;峰尖直入云端,半座山峰呈階梯狀被削去,一層一層好似梯田一般;
于這梯田般的地面上,不少宮、殿、樓、閣,星羅密布;
自空中望過去,隱隱覺得似乎是刻意布排的,所有建筑好像能構畫出某種圖形。
剛有這樣的念頭,再細看,卻發現所謂的圖形又在眼前消失了。
若有似無、似假還真。
李長安心忖,這大概是某種高深的陣法吧。
這會兒,天色已是暗沉下來。諸多細節,也是無法看的更仔細。
要不是魯胖子貪吃,耽誤了會兒功夫,早到片刻也能看的更清楚些。
李長安心底剛如此想著,突然便感覺眼前豁然明亮起來,似有一輪皎月當空升起。
照亮了眼前的云路,與云路底下愈來愈近的丹霞峰。
李長安驚詫無比地看著前方不遠處,丹霞峰峰頂直入云端的峰尖處,掛著一輪圓月。
這圓月似乎僅為丹霞峰照明之用,自己此時所在的位置,也僅僅是沾到些余光罷了。
胖道人魯機子在前邊駕著云,扭頭沖李長安露出八顆牙齒,笑道 “李…我說,娃娃,是不是看傻眼了?”
“魯師伯,這是?”
“啊哈哈嗝…此乃月宮鏡,是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折桂祖師爺煉制的后天至寶。
你小子有眼福。應當是傘清子師姐的后天法寶出爐了,不然可請不動這鎮山至寶一照。”
鎮山、至寶!!!
李長安不禁瞪直了眼,望向那皎如月、潔如水的光芒來源處。
“魯師伯,不知被這月宮鏡照上一照,對法寶有何功效?”
“哈哈”
這胖道人,好像不笑一笑就不會說話似的。
“月宮鏡乃取上古仙庭通天浮木的斷根煉制而成;
普天之下的煉器大師,誰不想著哪天能煉出一件九品上法寶,再使這月宮鏡照上一照,開后天寶光、成后天寶器。
所以說,咱們這月宮鏡,可是煉器一道的至寶嘞。
你這娃娃瞧著蠻聰明的嘛,咋個連這都曉不得?
月宮鏡可是咱們無極仙山排名第三的鎮山至寶,在所有道門仙宗中,那也是數得出來的寶貝。”
上古仙庭、通天浮木、斷根李長安默記下這三個關鍵詞。
照胖道人的描述,這月宮鏡的功能,相當于是照一照神清氣爽、照兩照立地升天的‘開光’神器。
換而言之,這就是能大幅度提升、增強法寶性能,并批量生產后天寶器的存在。
這,好像有點逆天的說。沒被天道九雷轟頂劈爛,也是奇了個怪。
見師父讓自己找的這個小弟子,一副聽呆了、看傻了的憨樣,魯機子又哈哈大笑一陣。
笑罷,肥厚手掌拍了拍李長安的肩,亮出自己那柄造型獨特的烏木桿拂塵,道“瞧你這娃娃順眼,跟你多說兩句也無妨。
想當年,老子這[如意隨心撒子都行拂塵],就是得了至寶月宮鏡開光一照。
再讓你娃開開眼,走。”
胖道人輕喝一聲,那名字超長的法寶拂塵便從其主人手中飛出。
便聽得‘嗡吭’一聲,那拂塵幻化成一頭身長百丈的黑鱗巨龍,威幾凜凜地沖將過來。
在即將撞上李長安與胖道人二人之時,團身旋轉,嘭一聲,又變作一頭肥頭大耳、鼻子出氣打著鼾鼾的肉粉色巨型肥豬。
不得不說,這形象,與其主人真是相配到天衣無縫。
這肥豬載著二人,撒蹄狂奔,只十來息功夫,二人一豬便來到了紫陽宮門外。
顛是顛了點兒,快是真快。
“李…娃娃,我那師父為人隨和。你莫要緊張,不過也別吵吵。
我師父最不喜吵吵鬧鬧的,說話么,少一點。
他老人家講么子,你就點頭應著。”
“多謝魯師伯提點,晚輩記下了。”
紫陽宮所在正是那月宮鏡正底下,此時,如皎月般明亮潔凈的光,已然落下。
想來,照一照的開光儀式,已經圓滿完成。
紫陽宮內空無一人。
這座法寶研究院與李長安想象的不大一樣。
一般般宏偉高聳,其內也沒有多豪華。簡單、樸素,一眼看去很尋常的模樣。
一尊巨型紫銅葫蘆,頂天立地居于當中;
葫蘆上有數道門窗狀開口,不過此時都緊閉著,看不到其內是燃著鍛器真炎,還是別的什么神通。
宮內整體呈圓弧狀,墻面上掛著、依附著、鑲嵌著各式各樣,李長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靈材、寶器、法陣之類。
另,穹頂刻畫著碩大的水火太極圖,墻面上的則是星辰圖、陣圖等。
整座宮殿給李長安的總體感覺是莊重、威嚴,但并不壓抑、沉悶;反倒令他生出了一種心安、親切,連呼吸都順暢起來的感受。
且,宮內所有刻畫的圖譜,甚是玄妙。
給李長安的感覺是,并非自己雙眼所見,而是靈覺感應到的。
同時,他還感覺到腳下的青玉石地面底下,似乎還有某種磅礴的力量,在緩緩流動。
而這力量,此時像是鉆進了他的身體里,復又流出。
就好像,他站在這里,有一股對他構不成傷害的電流,經由他的身體走了一遭后,又去向了別處。
類似于,某種玄妙不可言說的,循環。
他能感覺到,在那股力量由身體流過之后,靈覺中似乎有什么在被喚醒、被充盈。
細細體會著這神奇的感受,甚至有些享受。
一個溫和而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仿佛充斥于整座紫陽宮中。
“回來啦。”
“噯哈哈師父,弟子回來了。您要的那個小娃娃,弟子也給您帶來了。”
不笑不會說話胖道人,拱手朝葫蘆頂作揖。
便見,一位長發披散、白眉長掛、白須及胸的老者,自那葫蘆頂上飄飛緩落。
老者著一身尋常白袍,手上空空也沒見抱什么拂塵、端什么法寶,但其一身道韻,不顯自華。
李長安立馬規規矩矩揖了個弟子禮,也不說話,就半躬上身在那候著。
這會兒,他心里卻有些莫名的緊張起來。
老者朝一旁的胖徒弟笑了笑,“下去吧。”
“那個…師父,這娃娃走的時候您喊徒兒一聲,徒兒送他。”
紫陽老君雙眼垂耷著,看都沒看二人一眼,只是揮揮手。胖子這便退出門外,身后還跟著一頭碩豬。
紫陽宮內一片安靜。
這樣的安靜保持了多久,李長安就躬身揖了多久。
倒也不至于落針可聞。紫銅葫蘆內,不時便有像是穿堂風的呼呼聲響起。
李長安兩眼盯著地面,放空心思不作他想。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又或許是大個半時辰。
“李長安。”
“弟子在。”
一個輕輕喚,一個緩緩答。一老一少,初次見面,倒也頗有默契。
紫陽老君雙腳不沾地,始終飄浮著。
“起身吧。在老朽這兒,無需多禮。”
李長安依言起身,身板子挺的筆直,立于原地,也不說話,面上保持著令人感覺索然無味的笑容。
老君抖了抖道袍衣袖,伸出手在虛空中一點。
穹頂的水火太極圖中,一道紫光落下。
老君攤掌,便見其掌心中多了兩枚古銅幣模樣的物什。這兩枚銅幣轉眼間又變作陰陽二氣,流轉追逐,卻也不爭不搶。給人以一種悠閑嬉戲、玄妙自生之感。
見這般情形,李長安兩眼綻放異彩,心底只覺神奇非常。
“能見否?”
老君的聲音很蒼老。
這種蒼老,并非暮氣沉重的那種無力與虛無;就像是來自于宇宙深處,或者某亙古前的古人先賢隔著遙遙時空發出的。
李長安心有明悟。清楚老君所問,乃為何事。
事實上,在魯機子的引領下,甫一踏入紫陽宮,他就感受到了一種難又名狀的親切感。
在此處待的時間越久,那種親切感便越發濃郁。
而穹頂與墻面所刻畫的各種陣圖、星圖與太極圖,并非肉眼可觀,而是靈覺中見。
在這位自己未來道生終極追求的大佬面前,李長安并不打算隱瞞什么。
關鍵是,看這情形也瞞不了。
“稟老君,弟子能見。”
紫陽老君始終微垂的眼皮這才輕輕抬起,只見這位朱顏鶴發的老者,淡淡地笑了笑,又點點頭,道 “無靈根、無妙骨,能見《太上星陣圖》。
嗯…呵呵…
李長安啊,你與老朽,有緣!”諸天大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