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仙山,除六座主峰懸浮山之外,其余大小山峰,均各有各用。
諸如:鐘會峰有[卷藏閣],收納管理幾萬卷古冊、基礎功法;
覺然峰設[大明堂],用早課的方式,對新進弟子進行統一教學,授以入門術法之類的基礎教育;
萬樞峰除[庚錄堂]記載門人弟子之名錄外,還有供奉先人、祖師之碑牌畫像;
巋然峰[梧宮],僅在大型開壇講經、傳道時,方才啟用;
另還有發放月俸的[萬物堂]所在的天功峰、相當于是護山大陣門衛保安崗的左公峰,等等…
按李長安的理解,以上是六道宗各峰門人弟子,憑弟子玉符便可出入走動的[行政辦公峰]。
除這十來座各具辦公、教學、超級市場等功能的配套峰之外,另六十來座山峰,均各有各主。
正如李長安剛來無極仙山所見,最寒磣的,就是自家這悲呼峰了。
那六十來座附屬于另五脈主峰的山峰,雖都只能算作是附峰,但有不少,也是很講究排場的。
譬如,僅次于主峰之下,名列無極仙山附峰之首的,希微峰。
要說這座山峰,那家伙、那牌面那是相當的大呀!
那真是:仙云繚繞、鶴鳴鸞啼,宮殿巍峨、樓閣林立。
要鐘有大鐘、要鼎有巨鼎;飛劍、寶器跟不要錢似地,穿梭來往;不時有各色霞光漲起落下、落下漲起,這是有人在修煉某種神通、術法之象。
總而言之,賊有范兒。
此峰,弟子有三千之眾,盡皆男俊女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么偶像訓練營之類的。
梧宮七日壇圓滿結束后的第二天,清晨。
那位收徒標準首看臉的希微峰峰主——鄲宮子道人,負手立于一幢九層高殿最頂層的環廊上;
這位中年模樣的道人,抬頭遙望六座懸浮山的方向,眼底盡是說不出的惆悵。
鷹勾鼻、薄刀唇,眼窩凹陷,法令紋有點兒深,長的說不上帥,卻也不丑。
只是這一身造型,有點兒一言難盡。
穿一身頗講究的仙鶴祥云紋緞面長袍;一頭微卷長發,像是剛找托尼老師做了個玉米燙似的,披散著垂至腰間;
這位精致的仙人,對頭飾有著某種執念;其今日所戴,不是紂王同款的簡單發帶,而是通體使烏金所制、額間還嵌了顆紫水晶的華麗發箍。
“唉!”
鄲宮子第九十九次嘆氣。
這時,一個年輕男修士領著兩名手端銀盤的女弟子,自梯而上,朝環廊走來。
“師父!您看,腰間是不是再加條云絲佩帶?”
鄲宮子回頭看了眼兩名女弟子手中銀盤上的飾品,似是沒了興致,又嘆一氣,揮了揮手。
那男修士眼神靈動,一看便是個很會來事兒的。立馬便心領神會,讓兩名女弟子端著一應物什退下。
見自己師父一副猶豫徘徊、神思不在的模樣,男修兩眼一轉,當下便有了主意。
“師父,觀海回來了。捕回來一頭四品雙尾蝎妖,獻與師父煉丹。
弟子記得,容嫣師叔正在編著《妖物箓》,此稀有蝎妖想來師叔應當用得上。
不若,弟子去請容嫣師叔來希微峰做客,如何?”
果不其然,鄲宮子道人只沉吟兩息便抬起頭,目露贊賞之意,道:“這…倒也不失為一良策。”
男弟子立馬作了個揖禮,緊著問道:“那,弟子這便去請?”
鄲宮子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那男弟子便識趣地準備告退,又被鄲宮子喚住,吩咐了一聲。
“就,那條銀邊云絲佩帶吧。讓觀海來見為師。”
“是,師父!”
不一會兒,一朵仙云拔空而起,直沖六座懸浮山方向疾飛而去。
這邊,剛剛回到山門,都還沒來得及整束裝扮的嶗觀海,吭哧吭哧地來到了九層殿。
一進殿中,大塊頭二話不說,便跪倒在地。
“師父!”
鄲宮子不著痕跡地揮了揮手,兩名正在為他束佩帶的女弟子,很懂事地側了側身,鵪鶉似地退下。
“觀海回來啦。呵呵…”
鄲宮子走上前,正欲抬手意思意思地扶起這個最肯干、最聽話、最任勞任怨的徒弟時,突然聞到了一股子酸臭味。
“嗯,快起來吧!”
大塊頭嶗觀海很實誠地站起身,一張古銅色大方臉上堆著忠誠的笑容。
鄲宮子一手負于身后,一手下意識地掩了掩勾起的鼻尖,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
大約,只有嶗觀海這個自帶[師父美顏濾鏡]的忠仆弟子,會將師父對自己的嫌棄,看作是一種勉勵。
他一臉抱歉地拱手作道揖,自覺往后退了兩大步,解釋道:“弟子在回山的路上,遇到一頭四品蝎妖,與其大戰了三天,將其生擒。
弟子本是想去洗漱一凈后,再來拜見師父的。方才,劉光師兄…”
未等大塊頭說完,鄲宮子擺擺手,打斷道:“是為師讓劉光去召你來的。如何,此次下山,可有收獲?”
嶗觀海面上露出又喜又敬的神情,又作了個標準的弟子禮,如實細答:“師父推衍神算,觀海果真于臨江城得遇機緣,一舉破階。
那之后,觀海辭去官職,周游大盛朝及中原洲諸個俗世國度,獵殺為禍人間的妖物近百。
只可惜,卻是如何也追尋不到,當日在臨江城禍害了公孫一門的那九宮妖道…”
“咳”鄲宮子眉頭一皺,那雙深陷如鷹隼般的雙眼,透露出滿滿的不耐煩。
“為師問的,并非你于俗世歷練的細小瑣事。咳你對呂無相師徒可有多少了解?”
嶗觀海抬起蒲扇那么大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面露愧色、尷尬一笑,道:“哈,哈哈…觀海光顧著說自己的事兒了。
稟師父,弟子曾聽長安小師叔說起,他那位師祖妙木仙乃是來自一個名為妙木山的地方;
還提到幾個弟子從未聽過的什么‘神仙水’、‘飛齋泉’,弟子這半年多周游中原洲,四處打聽妙木山所在,卻是不曾有何進展。”
鄲宮子沉吟片刻,負手走去環廊,遠眺懸浮山,喃喃自語道:“妙木山、神仙水、飛齋泉?…
哼,那呂無相說的必定不是實話。妙木仙怎么可能在西部洲的卑彌山,堂堂準圣,怎屑于屠獸開山之事。
哼!旁人信得,貧道可不信。呂無相,你這蠢人也未免太不當人!”
嶗觀海礙于自己一身酸臭,怕熏了師父,便沒跟上去。自然也就聽不到自己這位英俊、瀟灑、帥氣且寬厚的師父,到底在叨咕些什么。
“觀海啊。”
“弟子在。”
“嗯,你且先去洗漱一番。
呂無相師徒回山之時,為師已替你去走過一趟。不過,你已然返山,禮數不可缺。
稍后,為師讓你青黛師姐備點兒薄禮,你親自去趟悲呼峰,登門表謝意方顯真誠。”
嶗觀海方臉一顫,滿眼說不出的感動。
“師父!弟子,弟子…”
鄲宮子緩步走來,隨便笑了笑,道:“為師點你一句,你且聽好了。
你這機緣少不得那李長安相助一份,往后有事沒事,多與他走動走動。
說不得,他便是你命中貴人,對你修行有助益。況且,都是同門,多親近親近,也沒壞處。
好了,下去吧。”
“師父說的是!
觀海與長安小師叔,那是過命的交情。往后,定會常來常往的。
師父,那弟子這就去準備準備!”
大塊頭這就告退,轉身邊走邊想。
師父真是太好了!
對他這個在峰內最多不過中等意思的普通弟子,都這么上心。能拜在這樣的師父門下,自己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呀,我剛剛是不是說錯什么了?師父將我從茫茫俗世帶回仙山,此等再造之恩,不正是命中貴人么。
不過,長安小師叔助我突破也是屬實,算起了說是貴人也沒什么不妥。
嗯,這點小事,師父不會計較的…”
粗中有細嶗觀海,邊在心底暗忖著,邊使飛行術來到希微峰某無人處的一方仙池。
就在大塊頭袒著八塊腹肌洗香香之時,九層殿中那位玉米燙道人正在吐槽這個‘辦事不到位’的中等意思弟子。
不一會兒,一朵仙云破風疾飛,直沖希微峰掠來。
鄲宮子立馬收聲,整了整衣帶頭飾、捊了捊微卷長發;面上作出一個將笑未笑、恰到好處的表情,負手而立;
令人覺得他并非在此等候什么人,看上去一派閑適悠然的自在模樣。
仙云落下,一身水青色長裙、挽朝云髻的美麗仙子,微微側身,道:“五師兄。”
“容嫣師妹,多禮了。里面請…”
希微峰仙子應約乘云至,悲呼峰壯漢不請駕風來。
“你?!怎么來了...”
同一座仙山,不同的待客之道。就算嶗觀海手提謝禮、面堆笑意,李長安也不是那么想看到這張方臉。
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對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具體的不對勁之處,但李長安總覺著那位玉米燙大叔看著不像什么善茬。
總之,不沾為妙,避免不了得照面的時候,就少打交道。
“長安小師叔,是我呀,嶗觀海。”
李長安想了想,還沒決定要不要放這家伙進峰,便聽身后響起某險些稀里糊涂入了階的憨貨,歡快的喊聲。
“嶗首捕?是嶗首捕來了!”
“公孫公子?!”嶗觀海懸停在半空中,魁梧的身板子微微一愣。
難不成,這俊后生…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李長安手執玉符輕輕一摁,呂老道所布的護峰陣法綻出一小片入口。
嶗觀海迅速飛入其中,穩穩當當落在竹屋前的草地上。
“唉呀,長安小師叔,你可想死我了!”
見大塊頭張開雙臂直沖自己奔來,李長安立馬往后退了一步,順帶著將公孫拓往前輕輕一推。
嶗觀海整好將公孫拓抱了個滿懷。這二人倒也不尷尬,索性抱肩拍背、好一通唏噓。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公孫公子…不,現在觀海得尊一聲,公孫小師叔了啊!”
“不不不,這怎么成?嶗首捕…哦不,觀海兄與我家師兄,都是拓之恩人。”
“哈哈…我嶗觀海是個粗人,別的不懂,禮數還是有的。公孫小師叔能拜入悲呼峰,那是再好不過。以后,觀海就能時常過來看望你和長安小師叔了。”
“哎呀,觀海兄,別一口一個小師叔的,拓真的,真的…這樣吧,反正也沒旁的人,私下里,拓便稱你作觀海兄。”
“那…那行吧。怎么說,咱們兄弟仨可是過命的交情。以后私下里,咱們三人便以兄弟相稱。”
“好好好。觀海兄,先受拓一禮!
若不是觀海兄引薦,拓恐怕這輩子得在郁郁中渡過。
哪里能與我家師兄再相見,又哪能拜在仙師門下,得這般機緣造化。”
說著,公孫拓便沖嶗觀海彎腰一拜。
大塊頭也不含糊,抬手便將憨貨扶起,不由分說轉身就沖李長安深深一拜。
李長安:……
您二位這演的桃園三結義吶?問過我了嗎?
陰了個陽的。
你倆要稱兄道弟,關我什么事?還過命的兄弟情,戲咋這么多呢?!
竹屋內,李長安抬手扶額,整個人漸漸被黑線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