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卯時未到,李長安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洗漱一凈。
用舊道袍內襯做的擦臉巾抹著手,看向那層潤滑如無物的護山大陣外的天空,心底不由便響起一支熟悉的旋律。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
咦,怎么會有炊煙?
“小長安~~喝粥粥啦~~”
李長安渾身一顫,看著一扭一扭沖自己走來的阿紫,心底直犯嘀咕‘這丫頭又想搞啥’。
天都沒亮透,起的比自己還早。呵,無事獻殷勤,必有所圖。
李長安警惕地接過阿紫遞來的陶碗,先發制人道:“說,這次又想要什么?布料還是首飾?
不要太過份啊,前次為了給你弄這身衣裙,我已經被掏空了。真的一個子兒都沒得了…”
“師兄早!”公孫拓睡眼惺忪地從竹屋里走出來,看上去很是疲憊的樣子。
昨天午后到夜里,他一直都在不停地磨石墨條。
長這么大,他公孫大少爺何時干過這么多活兒,此時雙肩和兩腿都酸軟得好似有千斤重。
“師姐想要何物?盡管去箱子里挑,喜歡拿去便是。拓之所有,便是師兄、師姐與師父之所有。”
無形炫富,最為要命。唉,罷了,憨貨就是這個脾性,只要別在他人面前這么傻就行了。慢慢調教吧。
李長安搖搖頭,將擦臉巾掛在竹屋門前的麻繩上,沒等他開口,阿紫嘿嘿笑著湊到他耳邊。
李長安拿手擋在自己耳畔,正好捏住阿紫的小臉。自從在臨江城那次無意游蕩進了一間…之后,這丫頭就開始往奇怪的路線上跑偏。
捏著阿紫的臉,將她推開,李長安沒好氣道:“教了你幾次,保持距離。
說話就好好說話,走路就好好走路。你看你扭的,腰都要斷了,你以為自己是蛇變的嗎。”
阿紫癟了癟嘴,扯著李長安的衣袖道:“小長安,你今天出去玩能不能帶上阿紫啊。阿紫保證不惹事的,好不好嘛~~”
這尾音拖的,誰受得了。
“不行。”李長安一抬手扯回自己的衣袖,“老老實實呆家里,無聊就跟小白找豹子頭玩。”
“不嘛,豹子頭有什么好玩的。你天天都溜出去玩,憑什么我就不行。哼!”
“還踱腳?你就是將地踱穿了,也不能出去。
再說了,我又不是去玩,我是去上早課,去修習,懂不懂。”
見阿紫還不依不饒的想要繼續糾纏,又想到這丫頭要真鬧脾氣,往后就得自己動手做飯,浪費賺第一桶金的寶貴時間可不行。
掂量了一下,李長安勉為其難地說道:“這樣,你乖乖的,我很快就練成第一層功法了。到那時,就帶你出去玩。”
“真的?!”阿紫歡快地原地轉了一圈。
呵,女人。
就是這么好哄。
吃完早飯,李長安讓公孫拓抱著只蒲團,施展日漸精湛的乘風訣,往覺然峰飛去。
既然拜師入門,那就帶上這個師弟,一起去聽早課。
自己那三不管師父可真是個甩手掌柜,每天也就抽半個時辰給公孫拓講解入門心訣,余下一應基礎術法入門,全都扔給了他這個師兄。
一想到這些,李長安就忍不住在心底吐槽師父。
大明堂內,人山人海。
雖然擁擠,但秩序倒是絲毫不亂。
李長安的位置左右兩邊,兩位癡漢臉的男修來的比他早,已經像護法般穩坐于空蒲團兩側。
在當值弟子處登記了公孫拓的名字,勉強在角落里找到個能下屁股的地兒。公孫拓這會兒才明白,師兄為何臨出門前讓自己帶只蒲團了。
‘宮’
早課晨鐘一聲響,大明堂內靜悄悄。
一臉木然從未有過任何表情的代執事、早課講師,出云明月飄然入內。
仍是那一襲藕色紗裙,盤坐于青玉蓮臺法器上,經過這些時日的磨煉,其講經的流暢度,有顯著提高。
左右護法,咳…左右兩邊的兩位百年資弟子,一位單手抵著下巴,每當出云明月從眼前飄過時,便兩眼冒星星一臉花癡樣;
另一位相對含蓄點兒,出云明月誦經譯文,他便跟著念,還搖頭晃腦一副‘我很懂’的樣子。
清心定靈訣、氣海蘊經、五行妙法…等,李長安將此類經文統稱為‘六道宗通用入門基礎心訣與術法’。
實際上,這些他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倒背如流了。
憑良心講,師父是個好父,卻非良師。
除了讓他死記硬背之外,也沒什么修習心得教給他。
再加上,宅在青泉山十幾年,除了這些讀物之外,也沒別的好消遣。這些經文,字數不多,且他本身記性就好。
按著自己的閱讀理解,李長安能感覺出來出云明月備課還是很用心的。不少注解與他所想的差不多,還有一些領悟方面的解釋,那就因人而異了。
總之,基本上,出云明月的課對于李長安來說,可聽可不聽。意義不是很重大,他主要還是來吸…來擴充靈能數值的。
因此,百無聊賴之下,李長安便開始琢磨起怎么制作一臺小型‘切割輪’。有了這玩意,就不用自己費勁一根一根地削筆芯當中的凹槽了。
邊想邊畫,李長安在紙上大概畫出了切割輪與固定軸的解構簡圖。
至于如何運行,入門級風遁術應該可以解決這個動力問題…
“咦,你這畫的啥?”左邊的星星眼癡漢好奇地低聲問道。
右邊的‘我懂’兄也被吸引了目光,不過,他關注的是李長安手上那支細長的木條。
“此筆,墨色淺淡,筆尖纖毫卻異常有力。妙!”
這會兒,出云明月飄到大明堂最后方的位置,兩位癡漢見不到女神,這就開始課間開小差了。
‘我懂’兄剛說罷,星眼癡漢便哦了一聲,道:“怪不得,前幾日,出云師妹還主動問你要了此筆。原來,竟有這般機巧。呃,這位…”
‘我懂’兄擰眉想了想,低低驚呼一聲,“我想起來了,那日,出云師妹管你叫做…小師叔?!”
李長安嘴角一陣抽搐。
閑極無聊的男人啊,請將你們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回美麗的女講師身上吧。
星眼癡漢也跟著呀了一聲,引起身后認真聽講的新弟子們的注視。
“小…師…叔,此筆,能否借來一觀。”
文縐縐的‘我懂’兄,看外形差不多是二十四五的年青人,具體年齡不詳。反正,肯定是百歲打底。稱呼他為小師叔時不情不愿的勉強模樣,讓李長安想起了嶗觀海。
也是,換作自己一把年紀管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叫師叔,是有點開不了口。
輕彎唇角,展示出一個令人感覺親切卻索然無味的笑容,李長安將手中的自制鉛筆遞給了‘我懂’兄。
星眼癡漢倒是個爽快人,沒半點含糊地與李長安套起了近乎。
“小師叔,您咋也來上早課呢?嘿嘿,是不是,也是為了看出云師妹一眼呀?”
這便是,浪貨看啥都是水。
李長安心底暗忖一句,面上仍是那個索然無味笑,輕聲回道:“我入門晚,雖有輩份,但無實力。不必如此客氣。”
“呀,小師叔爽快人啊。俺就喜歡小師叔這樣的,有啥說啥。不像那些裝模作樣的,明明半桶水,還哐當哐當死命晃,端的啥臭架子。”
長得一副健身教練模樣的星眼癡漢,邊說邊盯著李長安右邊的斯文儒雅‘我懂’兄。
又…是個憨貨。
怎的?這個世界盛產憨貨,還是說,自己命中犯了憨星?
這二位顯然是同輩不同峰。如此說話,一般情況下,斯文儒雅就得羞怒開撕了。
‘別惹事啊,老兄。’李長安心道不好,正欲說些什么緩和氣氛,‘我懂’兄比他先開口。
“小師叔快人快話,師侄方才失禮了。給您賠不是。”
“哈,無需計較。都是同門,輩份什么的不重要。你們本就比我入門早,按修行來說,都是前輩。”
李長安這話說的很是謙遜。實際上,對于修士來說,除了硬實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規矩。
不可逾規越矩,其中最緊要的一條便是:按資論輩。
不管你修行了幾千年,多大歲數,若你師祖突然抽風,收了個兩歲的娃娃為弟子,你也得喊那娃娃一聲師叔。
這,就是輩份。
李長安話中的重點,淡化了輩份,強調了同門,這就讓聽的人身心舒暢。
星眼癡漢立馬也意識到自己先前有點過份,對斯文儒雅拱了拱手,直率道:“方才是俺粗魯了,有怪莫怪。”
斯文儒雅笑著回了句,“師兄快人快語,希微峰沈境一,受教。”
兩位癡漢間的小嫌隙,秒作風散。
接下去,就是李.吸星大法.長安,最喜歡的實踐環節——集體修習術法,領悟經文奧妙真義。
公孫拓第一次來聽早課,又緊張又激動,全程拘謹的手足無措。
雖然來的路上,師兄跟他交待這、提醒那的說了一大堆;他也認真記下了,可到了用的時候,大腦‘空白了一塊’。
那位美得像畫中仙般的仙師,講的內容,他聽得一知半解,基本沒懂。
左右前后他誰都不認識,離師兄遠的連后腦勺都看不見。沒地方問,也不敢問,所以,公孫拓一節課下來只能用四字來概括。
渾渾噩噩、迷迷糊糊、懵里懵懂…
偌大一間大明堂,近萬男修女修,紛紛手捻法訣結印、催動術法。
多數人頭頂的半空中,或凝化出水珠、水流,或有火苗躥動、火線翻飛,或有沙礫自成拼合成某種形態…
而那些修行百年打底、入了階的修士們,則明顯要高級一些。
或使出禁制類術法,在頭頂結出錐狀、柱狀、正方體狀立體隔絕空間;或飛劍立于頭頂嗡鳴作響,應當是劍與主人產生了某種共鳴…
更有甚者,譬如十一位已步入[斗]階的修士,閉目凝靈展露自己的元神虛形,引來無數驚羨的嘆慕聲。
不得不說,確實高端大氣上檔次。
能達到元神凝虛,這十一位都是各峰的好仙苗,被師父們重點栽培的種子選手。
公孫拓頭一次見這樣的場景,內心甚是震撼,不由得目露景仰之情。同時心想,我師兄更厲害的。
實際上并不厲害的李長安,面上淡然如水正在練習風息咒,實則心底樂開了花。
呵呵,最喜歡這樣的孔雀了。
看著數值像發大水一樣往上漲,心道一聲。
一節課下來,數值再次沖破又一個十萬。
舒服!
正樂呵呵地在人群里尋找憨弟公孫拓的身影,突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斯文儒雅沈境一。
“小師叔,境一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長安很想勸勸這位時刻保持老學究姿態的道友,‘你這樣,是泡不到女神的’,面上索然一笑,道:“但講無妨。”
身形偏瘦、個子比李長安矮了小半個頭的沈境一,規矩地作了個道揖,“境一煞是喜歡小師叔的那只妙筆,只是君子不奪人所好…”
李長安二話不說便將那僅剩一掌長的鉛筆,遞到沈境一手里。
沈境一愣了一霎,立馬從袖袋內摸出一顆小靈石,卻發現,那位小師叔人已經跑遠了。
沈境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截妙筆,自語道:“小師叔,很善呢。”
而不遠處,被學習熱情經久未衰的弟子們團團圍住的出云明月,正握著一支同款妙筆,認真地在竹紙上記錄著‘學生’們的課后提問。
仙子玉手纖纖握。
這妙筆,何處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