嶗觀海一萬個不服加驚愕,可話是師叔祖呂無相親口說的,不由得他不認。
他修為雖不高,但早在百年前就已開了靈瞳,一眼便能看出,這少年三花未開、陽火也只是比凡夫俗子略微旺盛一些。
如此水平,別說是仙苗道種,就是連初階修煉者的標準都達不到,絕非什么世間罕有的先天才寶之人。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看不起這個無甚獨特的少年。
如果讓他知道,李長年是個連靈根、妙骨這最起碼的修行資質都沒有的渣渣,不知會不會懷疑道生。
他有些尷尬地朝這‘被眼瞎師叔祖收為真傳弟子、不知修了幾世厚福’的少年,做做樣子地拱了拱手,壓低聲道:“恕觀海眼拙,還請…小師叔見諒。”
師叔就師叔,還非得加個小是幾個意思。
李長安也拱手回了一禮,面上學著師父呂老道露出個平淡的、令人一看便覺得索然無味的笑容。
心底不免有些暗爽,自己師父還是個護短的。
另外,既然是同門,這嶗什子還是‘晚輩’,那衙門獎賞可就好說多了。
李長安心底盤算起如何搞錢,呂無相則看著小徒弟一副識大體的懂事模樣,心里頭有點不是滋味。
十六年了,當年的娃娃,長成了如今的半大小子。
可是,也到了他師徒二人緣盡分別之時。
呂無相本性溫厚隨和,千年道生從沒像此時這般爭過面兒。
可他心知,他能為長安做的,已經不多了。
長安從小到大就想著下山看看外邊的世界,可他這個做師父的,竟連這種說起來極小的愿望都沒能做到。
可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長安靈覺中的那縷真識,隨時都會蘇醒,也隨時都有可能脫體而出。
若不將長安困在青泉山中的陣法內,他怕自己來不及將那縷真識,收入師父留下的[希聲珍瓏]中。
這是師父留下來的最后一縷真識了!
若丟失,師父便再無歸期。
三百多年前,無極仙山悲呼峰尊主,也就是呂無相先師,只身前往荒渡涯鎮守魔窟之門。
這一守,便是兩百多年時光。
十六年前的一個夜晚,正在閉關參悟無上妙法的呂無相,突然收到先師殞身前的燈影傳信。
隨后,他開啟[識神大陣],封禁悲呼峰,悄然離開無極仙山。
這十六年間,他斂氣凝元不露真息,切斷了與無極仙山的聯系。
而知曉他行蹤的,只有那位大師兄——泰然峰尊主斗元真人。
先師最后一念的培元時限將至,斗元金仙顯化來尋,便是催促他回無極仙山。
再不回,恐怕就得出大事了!
還有七日,若七日后,長安靈覺中那縷真識仍無法蘇醒,那就…
一念及此,呂無相微微搖了搖頭,又看了李長安一眼,眼神有些不甘、不舍與惋惜,還有一絲思索之意。
最后七日了,就讓他好好陪伴自己的小徒弟,看看這俗世人間,走完此生最后一程吧。
正盤算著怎么開口朝大個子師侄嶗觀海要錢的李長安,突然打了個寒顫,扭頭看向師父。
‘莫不是被看透了?’李長安心忖,‘師父啊,您老兩袖清風仙人作派,可咱倆總得吃飯不是。搞錢這種事情,您不干也別攔著徒兒我啊。’
隨即,他又快速掃了嶗觀海一眼,心下有了計較。
這位大叔...大師侄,也是道門中人。敢情,當今的世道,道門中人也是可以當公務員的。
他身上穿的跟剛剛看到的捕快略有不同,出外勤而不是在衙門坐班,應該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刷子肯定是有兩把的,那么,他都解決不了的妖孽,必非一般妖孽。
不過,以他前世閱片無數的經驗來看,公孫府院內的現場,與其說是妖邪虐殺,倒更像是變態殺人狂刻意營造出來的恐怖效果。
反正不管是破案還是捉妖,準則只有一個。
錢,不能少。
況且,他也不好妄下定論,畢竟妖怪殺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情形,他也沒見過。
目前最緊要,收集足夠多的有效線索,為坐地起價、哄抬師父除妖收費標準,打好基礎。
那就先盤盤看吧。
李長安很快有了主意。
“嶗師侄,麻煩問一下,這些被害者尸體怎么現在還陳尸于此處?”
嶗師侄…這叫的還挺順溜。長都沒長齊,倒是很會順竿上。
嶗觀海心底不悅,面上也不好表露,扯著嘴角禮貌而生硬地解釋道:“凡邪祟妖物殺人性命,死尸斷不可妄動。
需待解了怨氣,方可挪尸。否然,恐會引起詐尸或怨靈流躥、附他人之身甚至奪舍的亂象。
觀海已在府宅各處布下除怨箓,再過一個多時辰,收箓焚之,便算了結。”
查案加超渡,這操作可以啊。所以,這也是道門中人能當上公務員的原因吧。
多門手藝,多口飯吃。無論何時何地何世界,這都是顛撲不破的硬道理。
李長安琢磨著等此番事了,回山后得好好磨磨師父,教他一些類似的實用型法術。
“哦!原來如此。嶗師侄厲害啊!”李長安不無羨慕地看著嶗觀海點頭嘆道。
嶗觀海也不知怎么的,被這小家伙奇怪的眼神,盯得莫名其妙有點不自在起來。
他皮笑肉不笑地擺手道:“哪里哪里,不過是些小術法罷了。”
李長安還想再問問除怨箓的事兒,呂老道那邊開口了。
“觀海,公孫拓尚在那馬車上…”
“哦,”嶗觀海立馬面露愧色,應聲道:“這便差人將公孫拓送去衙館。觀海在松濤客棧為師叔祖備了間廂房,不遠,出了巷道便是。”
衙館是各州縣衙專為遠程趕來作證、或告狀的苦主準備的下塌之所,呂無相師徒二人自然不能住在那兒。
“如此,”呂老道想了想說道:“暫勿驚擾公孫拓,且讓他凝凝靈。你派人守于院外兩端,莫讓鄰人靠近即可。”
“是。”嶗觀海一拱手,這便要往外走。
呂老道又說:“有些許口渴,你與我去那松濤客棧喝口茶先。長安啊…”
“師父。”
“你在此處幫著看好除怨箓,莫要被風卷走丟失了。公孫拓若醒,查探他的性靈,看看心神是否有損。”
“明白了,師父。”
李長安拱手應罷,呂老道一揮拂塵這就往院門走去。
嶗觀海不明所以、心下納悶,卻也不好多說什么,對李長安隨便拱了拱手,“有勞。”
客套一句,人高馬大嶗觀海三兩步便追上矮個老道,兩人一同出了公孫府院。
人一走,李長安再次檢視[靈能收集器]的數值,便發現又多了3點。
過半個時辰再檢視一次,就能判斷出,數值的漲幅是否與那大塊頭師侄有直接關系了。
“除怨箓...倒是沒聽師父提過。”自語了一句,李長安便好奇地研究起帖在院墻四角以及假山、正廳門楹等各處尸首旁的黃色符紙。
紙上并無太多著墨,只簡單地畫著一個有些類似¥的符號。
李長安好笑地搖了搖頭,“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術法…還真是很除怨啊。”
晃悠了一圈,將整座公孫府院里外里走了個遍。
除了前院與正廳之外,臥房、書房、后院等幾處均無死尸,也沒有任何打斗過的痕跡。
結合正廳與前院、假山、廚房門口等17具尸體的造型,以及灑落四處的包袱、行囊等物,李長安初步得出結論。
“看來,這位公孫老爺當時正在遣散家仆。
可是,公孫拓說他是戌時,也就是8點左右回府的。為什么到了子時,這些仆人還沒走呢?”
李長安蹲在正廳與假山之間的廊道上,仔細觀察試圖還原當時的作案場景。
公孫仰的軀干,就在李長安蹲著的廊道上,左側心臟處被切開,一眼就能分辨出是極其鋒利的刀或匕首造成的切口;
四條斷肢切口整齊、光滑,被很隨意地拋在廳內與假山左右兩邊;
腦袋在正廳門檻左側,黑洞洞的眼眶里空無一物,滿臉是血。
“胸骨顯然是被鈍器砸斷裂的,這手法,怎么看都像是人為啊。
放著好好的妖法不用,拿刀舞劍干嘛?…啊,我知道了。
這妖會武功!”
李長安喃喃自語著,將白布蓋回去。走到門廊另一邊,掀開蓋著公孫夫人的白布。
“非禮勿視,有怪莫怪,老夫人見諒啊。”
念了一句后,李長安小心翼翼地查看起公孫夫人被開了膛、長達將近20厘米的切口。
“什么鬼啊,學開膛手杰克嗎?”
“致命傷在哪里?活人不可能就那樣直挺挺的等著被開膛…”
公孫夫人的尸體咽喉處沒有傷痕,心臟也在,檢查了一下后腦勺以及幾個要害處,均無傷痕。
所以…
不好直接上手,李長安便趴在一旁的地面上,從側面細看那往外翻卷已經呈萎縮狀的皮肉。
這一看,竟是有了重大發現。
“開膛不過是為了掩蓋公孫夫人的腹部多處中刀,所以,這一定是人為的!”
若是妖,沒必要干這種多此一舉的事。直接用留著長指甲的手,掏心挖肝吃了完事。
只有想將這命案栽到妖怪頭上的兇手,才會在捅了那么多刀后怕被看出來。索性開膛破肚,制造假象。
這就有點想當然了。仵作也不是吃干飯的,這點還是能驗出來的吧。
“看來,行兇者,武力值不低,智商卻是堪憂啊。
不對,這么想也不對。現在所有人都認為公孫家上下十九口被屠,乃是妖物所為。
是我太主觀了,不能再用以前的思維方式,來衡量這個世界的人。”
蓋回白布,起身,四下里掃視一圈后,李長安這才反應過來。
偌大的公孫府,除了蓋著白布、肢離破碎的尸首之外,就只剩下他一個活人了。
陡然間,空無一人的院內,一陣微風掠過。
李長安打了個噴嚏,突然覺得背后發涼,心底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