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和電影不同。
電影有特寫,有各種景別,這就注定了電影演員們的表演需要細致,因為他們的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動作都逃不過鏡頭的捕捉、然后放大。而話劇是在舞臺上表演,最近的觀眾都離他們幾米遠,遠一點的甚至隔了十幾二十多米,所以話劇需要適當地夸張,用力要大,這樣觀眾才能看到他們想要表達的東西。
舞臺上的南藝學生們排練得不錯,中規中矩,和街道辦自己組織的那些表演確實不是一個層面上的。
“別光說我了,說說你吧,杜導。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就住在我們街道,你最近怎么樣了?”
面對朱茜的詢問,杜安笑了一下,“我怎么樣全國人民應該都看到了吧?離開了娛樂圈,回去過了個小長假,然后又回來南揚了,打算拍一部新電影。”說到“新電影”的時候他特意注意了一下朱茜的表情。
沒有任何改變。
看來她真的已經放棄演戲了。
“那挺好的…”
兩人閑聊著,舞臺上的學生們的排練進入到了尾聲,沒一會兒就結束了。他們收拾好了東西,下臺來和朱茜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留下幾個閑坐的老人,還有朱茜和杜安。
朱茜抬手看了下表,站起身來,“杜導,那我也先走了,晚上有空的話過來給咱們街道辦捧個場啊。”
杜安笑笑,說“好”,看朱茜轉身就要離開,突然開口道:“朱茜,你看過雷雨嗎?”
朱茜重新把身子轉了過來,“看過啊,怎么了?”
杜安說:“反正我下午也沒什么事,你要是也沒事的話,咱們上臺去玩玩?”
朱茜盯著杜安看了半晌,不知道杜安是個什么意思,最終搖了搖頭,輕笑道:“算了,杜導,我臺詞都記不得了。”
杜安卻不依不饒:“不記得臺詞沒關系,就是玩玩,隨便說,我也不太記得臺詞了,說到哪兒是哪兒唄。閑著也是閑著,反正又沒人看,你怕什么?反正你回去了也是看看報紙喝喝茶等下班,多無聊啊。”
“不了。”
“來吧。”
朱茜終究還是抵不過杜安的拉扯,無奈地被拖到了臺上。
“這樣吧,咱們來周樸園和侍萍初次重逢的那一段,我演周樸園,你演侍萍。”
杜安對朱茜這樣說,然后把旁邊的一張桌子拉了過來,擺在了舞臺中央。
接著,杜安站好位置,對朱茜說:“走著!”
他們便開始了。
臺下那幾個零星坐著的老人家繼續曬著太陽,看到有街道辦新來的朱干事和一個小伙子上了臺,頗為好奇地看過來幾眼,沒幾下就又收回了目光,該閑聊的閑聊,該打瞌睡的打瞌睡,午后懶洋洋的陽光繼續平鋪這間大院場。
“這是太太找出來的雨衣嗎?”
杜安指著桌子問道——事實上,桌子上空無一物。
朱茜看著他,眼神有些奇怪,似乎藏著什么東西,“大概是的。”
杜安搖頭,“不對,不是這件。這件是新的,我要我的舊雨衣,你回頭跟太太說一下。”
“嗯。”
雷雨是曹寓先生所創作的話劇,通過二十四小時這樣一個極短的時間,集中展開了周魯兩家三十年的恩怨情仇,展示了一幕人生大悲劇,剖析了社會和歷史的深重罪孽。這部話劇被譽為“中國話劇現實主義的基石”,在中國話劇史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是經典中的經典,幾幕經典選段都被列入了課本必修課,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現在他們表演的這一段也是課本中所節選的,因此杜安才能記得個大概。
“…窗戶誰叫打開的?”
朱茜很自然地走到杜安所指的方向,關上窗戶,慢慢走過去,就要離開。
杜安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突然說道:“你站住。”
朱茜停住,沒有轉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杜安的眼中閃著贊嘆。
這是一個天生的演員,那種壓抑的情緒表現得非常到位,既不會過火,又在平靜的外皮下跳動著、蟄伏著,隨時準備蹦出來。動作也干凈利落不拖泥帶水,節奏掌握得非常好。
到現在為止他都非常滿意,也能看得出來,國家干部的悠閑生活并沒有將演戲的天分從朱茜的身上剝去,甚至他覺得現在的朱茜比起在拍電鋸驚魂的時候,更多了一種平靜的力量,煙火味盡去。
她是不是能夠做到更多呢?
杜安盯著她的背影,這么想著,然后來了興致,語調突然一變,“你貴姓呀~”
輕佻味十足。
朱茜怔了沒一下就緩過了神來,轉過身子,答道:“我姓魯。”一雙眼睛欲語還休,勾人心魄。
“姓魯?”
杜安小邁了一步上前,眼中閃著****的神采,“你的口音可不像北方人。”
朱茜避著杜安的眼睛,偶爾眼神一觸碰,也立刻如一只受驚的鵪鶉般躲避開去,“對了,我不是的,我是姜蘇的。”雙手在小腹前糾纏著,欲拒還迎。
“梅家的一個年輕小姐,很賢惠,也很規矩。”
杜安懶洋洋地說著,眼神里閃過一抹嘲諷,“有一天夜里,忽然投河死了,后來…你知道嗎?”
他又換了戲路。
朱茜完全跟得上。
只見朱茜淡然地看著杜安,“我倒是認識一個姓梅的姑娘,可是我不敢說。”
杜安眉毛一挑,“說說看呢。”
朱茜說:“我認識那姓梅的姑娘,不是小姐,也不賢惠,聽說還不大守規矩。”語調幽遠,還帶著些惆悵。
“老爺問這些事干嘛?”
杜安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如餓狼般盯著她,“這個人跟我們有點親戚。”聲音陰森,仿若從九幽之下傳來,令人聽了心里毛骨悚然。
“親戚?”
朱茜歪斜著頭回望過來,眼里閃動著殘忍嗜血的光芒。
杜安舔下了嘴唇,陰險地一笑,“我們想把她的墳修一修。”
朱茜的眼神絲毫不退縮,更加緊逼,還上前一步,“那用不著了。”
他們倆完全是用電影的方式在表演,在臺下那些視力聽力都已經開始退化的老人家看來,就只是兩個人在上面一直嘀咕著,于是更加沒興致看了。
太陽也開始往西落去,院墻的影子漸漸變長,氣溫慢慢下降。
“三十年的功夫,你還是找到這里來了。”
杜安突然一甩衣袖,冷冷地看著朱茜。
這是又回來了?
朱茜馬上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憤懣地看著杜安,語調凄怨自艾,“我沒有找你,我沒有找你,我以為你早死了。我今天沒想到這兒來,這是天要我在這里又碰見你。”眼睛微紅,雙眼已經泛起了霧氣。
她的手在腰間捏緊,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整個人的情緒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
杜安突然長嘆道:“是啊,這是天要你在這里又碰見我。”
這下朱茜是真得怔住了,“杜導,臺詞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杜安沒有回答她,反而笑著道:“你還是放不下啊,你看,臺詞不對了你都還記得。”
基本上每個演員都演過雷雨,所以對于朱茜記得大致的臺詞他倒是不驚訝。
朱茜不說話了,情緒很快就全部收了起來,最后灑脫地笑了,“那么多年一直在這上面折騰了,哪里能說不記得就不記得了。”
“要不還是回來吧,”
杜安這么對她說,“你看,你根本就放不下,所以還是回來吧,”不等朱茜拒絕,他就又搶著說道:“這次不是特約演員,不是配角,而是女主角,真真正正的女一號!我記得在拍電鋸驚魂你的戲份殺青的時候,我對你說過,如果我有下一部電影,我會找你當女主角,現在是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世事難料,他當時只是隨口那么一說,萬沒想到自己還真會有下一部電影,更沒料到最后竟然真要來找朱茜當女主角了。
他緊緊地盯著朱茜,見到朱茜靜靜地站著。
放過章靜初可以,放過楊恭茹、放過張筳、放過其他所有人都行,唯獨放過眼前這個人不行。
他本來還有些擔心朱茜轉了行之后演技下降了,但是通過剛才的表演可以看到,朱茜的演技不僅沒有下降反而更有精進,以至于他現在越看越覺得齊薇這個角色就是為朱茜量身打造的,尤其是朱茜那股恣意灑脫萬事不羈的氣質,絕對能將這個角色掌控得非常完美!
夕陽開始西下,熱力散去,寒意來襲,臺下那些老人家一個個站了起來,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之前打盹的那個老人也醒來,拄著拐杖,一步步顫巍巍向外走著,沒人注意臺上這兩人。
“你必須得來。”
杜安又加了一句,然后繼續盯著朱茜。
良久,朱茜突然笑了。
“我該怎么跟家里說?”
杜安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卻還兀自有些不確信:“你答應了?”
“你都說我必須得來了,我還怎么拒絕?”
“正確的選擇。”
杜安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這話也不知道是在夸朱茜還是夸他自己,“走吧,為了慶祝我的劇組終于找到女主角,也為了慶祝你終于能當女主角了,我請你去大吃一頓!”
一直煩惱著的事,總算是解決了。
和朱茜步下舞臺,兩人向大門口走去,前面不遠處就是零星幾個正在慢悠悠走著的老人家,夕陽把所有人的身影在地上拉扯成斜斜的一條,毫無區別。
“我要演的是什么?”
“一個妓女,你現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兩人的聲音傳來,漸去漸遠。
“我后悔什么,好歹也是女主角,你別讓我脫光光就行。不過我這樣貌真行?”
“中國人的審美觀得改一下了,就從你開始吧。”
“你知道誘拐國家干部是什么罪嗎?”
“我假證都做過,再誘拐個國家干部怎么了?債多不壓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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