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馬拉小心翼翼的神色,趙長安就知道這個事情十拿九穩了。
“是的,大總統對華聯的學術發展非常關心,所以催促我盡快辦成此事。”
趙長安笑道:“在此之前,我已經與法蘭西科學院和其余學府當中的六十三名著名學者確定了意向,簽訂了聘用合同,現在,他們都是蘭芳大學的教授,即將出發前往華聯擔任職位,所以還請您釋放拉瓦錫先生,讓他可以履行自己的職責。”
“可是…”
馬拉放下了這份聘用合同,猶豫道:“拉瓦錫先生曾經是王政府的包稅官,在王政府時期因為包稅官的工作傷害了很多人,作為王政余孽,是共和國政府需要清算的對象。
目前,公共安全部正在展開針對他的調查,針對法蘭西科學院當中的某些人的調查也即將展開,他們都在王政時期和國王、貴族有很大的關系,甚至本身還有爵位。
這樣的人絕對是王政余孽,是必須要被鏟除的,我聽聞趙大總統在華聯已經鏟除了所有的王政余孽,相信趙大總統一定不會反對我們這樣做吧?”
“當然,鏟除王政余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趙長安笑道:“只不過發生這件事情之前,我們就已經定下了合作的意向,我都已經把他們接受聘用的消息送回華聯了,想來大總統很快就會知道。
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出了事情,因為某些原因成為了罪犯,或者被關押,甚至被推上斷頭臺,那大總統先生一定會非常遺憾的。”
“這…”
馬拉頓時滿臉都是糾結的神色,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
如果這個事情不涉及到其他國家,或者涉及到除了華聯以外的任何國家,他都不會感到糾結。
當初路易十六被殺之前,歐洲多國一起警告法國不準傷害路易十六,否則就要干嘛干嘛,但是他們還是毅然決然把路易十六殺死了。
法蘭西共和國政府是獨立自主且強硬的。
但是唯獨對一個國家例外。
華聯。
不單單是華聯對于法蘭西共和國搭建政權的重要指導作用和趙學寧本人在法國的超人氣,趙長安冒著危險來到巴黎和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這件事情也讓法蘭西共和國的政要們對此十分感慨,對華聯的好感度非常之高。
而更關鍵的是,據說趙學寧已經打算私下里秘密和法蘭西簽訂一些經濟援助協議,用來幫助法蘭西度過難關,捍衛法蘭西的共和政權。
法蘭西目前的財政很糟糕,軍事處境也非常糟糕,有華聯的私下里的援助,對于法蘭西的幫助將無比的巨大,這是政府高層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為了拉瓦錫的事情讓趙學寧對共和國政府產生不愉快,因此影響了華聯和法蘭西之間的合作關系,影響到了那份經濟合作協議,那么…
他估計會瞬間成為整個政府的眾矢之的吧?
馬拉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可以成功推動對科學界的進攻,一是因為有鏟除王政余孽的大義名分,二是他在這件事情上成功把羅伯斯庇爾逼到了瓜田李下的境地,由此拉攏了國務委員會當中對羅伯斯庇爾彰顯權力行為感到不滿的委員。
但是真要說起來,這些科學家們大多數還真是不怎么參與到政治當中。
他們當中很多人和政治的最大關系就是加入了法蘭西科學院,他們既不負責行政,也不負責軍事,生活狀態與民間、政界是沒多大聯系的。
就算是擔任包稅官的拉瓦錫本人也沒有親自操持過包稅官的職務,這是調查結果明明白白顯示的。
拉瓦錫雖然是包稅官,但是他本人從未從事過哪怕一次具體工作,全都是交給他家族當中的人負責,他自己則是醉心于學術研究和大手大腳的花錢。
真要算起來,犯罪的有很多人,他們也一定要和拉瓦錫一起接受審判,而不是拉瓦錫一個人,這樣一來,拉瓦錫個人需要承擔的罪行就肯定不會上升到斷頭臺級別。
關起來,或者罰款,或者鞭刑之類的,肯定不至于把他的腦袋給砍下來。
可是馬拉對拉瓦錫的情感是很復雜的,他一直對當初拉瓦錫批評自己的學術成果耿耿于懷,他就是想要借機報復,給當初的自己出口氣,讓那個高高在上的自大狂好好的感受同樣的屈辱。
所以嚴格算起來,馬拉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絕非大公無私。
如果他一定要把趙長安頂回去,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趙長安又不是神,如果他一定不答應,難道趙長安會帶著他的護衛們過來劫獄嗎?
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馬拉真的這樣做了,一旦在經濟協議上被華聯掐了脖子,原先商定好的援助項目一旦打了水漂,相關利益部門一定不會放過他。
財政部,工業部,交通部,國防部,乃至于法蘭西軍隊,那些本可以得到華聯大量援助從而煥發新生的部門和群體一旦受到損失,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一定會讓他為這件事情付出代價。
一個拉瓦錫,一個讓自己出口惡氣的機會,和華聯的援助、同事的憎惡相比,把這兩個東西放在天平上一稱,哪邊重,哪邊輕,是明明白白的事情。
馬拉不是一個沒有理智的人,雖然他的確有些時候的確顯得有些瘋狂,但是在這種會讓自己面臨政治上極大風險乃至于政治死亡的事情,他不得不權衡利弊。
權衡一番,他意識到如果在這里回絕了趙長安,自己往后的道路必然會十分難走,一旦和華聯的經濟協議出了問題,羅伯斯庇爾盛怒之下對自己發難,自己得不到任何支援的情況下,這個公共安全部部長的職位還能保住嗎?
大革命的英雄瞬間變成共和國的罪人,這樣的未來,他真的不想要。
可是拉瓦錫那個家伙…
還有科學院的那群混蛋…
馬拉越想越是氣得牙癢癢。
而就在這個時候,趙長安卻仿佛洞察了人心一般的向馬拉拋出了一個建議。
“部長先生,其實在我看來,這個事情根本不需要多少考量,不管他們是否有錯,就算他們真的犯下了對革命的罪過,需要被判刑,那也無所謂。
他們和蘭芳大學簽訂的聘用合同是五年一期的,你不妨讓他們去五年,五年之后,只要他們不繼續和蘭芳大學的合同,就必然要回到法國,到那個時候再審訊他們也不是不可以。
當下的法蘭西的王政余孽怎么會只有科學院的這群科學家呢?地方上的大地主、大富豪,曾經的大量包稅官,乃至于那些逃到了法國之外的舊貴族、舊軍隊,他們都是王政余孽。
法蘭西共和國需要鏟除的對象實在是太多了,那些舊貴族、舊軍隊至今還在國外對法蘭西虎視眈眈,與其他的王權國家聯合在一起,時時刻刻想著顛覆法蘭西的共和政府。
這樣的他們,比起一群沒有政治、軍事力量的科學家,難道不是那些人有更高的優先級嗎?部長先生,在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一群知識分子,就算給他們十年時間,也無法成功的進行一次反抗運動,他們只有他們自己,沒有多少會為了他們而戰的人,所以他們實在不是很重要。
華聯和法蘭西之間馬上就要進行第二輪談判,有預計會簽署互相交換逃人的引渡協議,只要有了這些協議,這些科學院的人就算遠在華聯,也是插翅難逃,您又有什么擔心的呢?”
趙長安的一番勸說被馬拉聽進去了。
他順著趙長安的思路一想,覺得還真有道理。
這群人就算去了華聯,也就五年合約,五年之后合約結束,他們肯定會有一批人要回來,到那個時候再對他們出手也不遲。
而且這五年時間,的確可以用來對其他王政余孽進行鏟除,讓自己的工作成績更加顯著,讓自己的威望更高、甚至蓋過羅伯斯庇爾。
法蘭西共和國的總統五年一個任期,五年之后,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和羅伯斯庇爾角逐第二任總統的職位,這要是成了,還怕不能出口惡氣?
這樣一想,在這個時候死死抓著拉瓦錫不放,從而得罪趙學寧、華聯、自己的同事們,實在是血虧不賺,賠上了全部的政治前途,就為了出口氣,那自己一定會后悔死的。
一個優秀的政治家,一個優秀的革命家,怎么能為了眼前的一口惡氣而放棄五年之后的輝煌呢?
如此一想,馬拉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好吧,大使先生,我答應您,拉瓦錫可以被暫時釋放,但這并不代表他無罪,只是他的罪行需要緩刑一段時間再進行審訊,我們每年都會派人去華聯確定拉瓦錫的生活狀態,希望在這一點上,華聯能夠予以配合。”
趙長安想了想,點了點頭。
“可以,這個條件我答應了。”
馬拉終于松了口氣,伸出了手,笑著和趙長安握了握手。
“那就這么說定了,為了華聯與法蘭西共和國的偉大友誼,我很愿意為此做出貢獻!”
趙長安則很應景的舉起了茶杯。
“為我們的偉大友誼,干杯。”
馬拉一愣,馬上舉起了自己的茶杯,笑著與趙長安碰了碰杯。
“干杯!”
與馬拉達成協議之后,趙長安在他的辦公室里見到了被帶過來的拉瓦錫,那個時候的拉瓦錫顯得很是憔悴,身上倒沒有什么傷口,但是精神十分萎靡,看起來,他遭受的審訊強度很有點意思。
趙長安走上前,與拉瓦錫握了握手。
“恭喜您,拉瓦錫教授,您很快就可以和您的家人一起乘船去華聯,去蘭芳大學任教、履行您的職責了。”
拉瓦錫一臉懵逼,似乎并不知道趙長安在說些什么。
他是認識趙長安的,在某次聚會上,趙長安主動來與他攀談,這個法語流利、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中國外交官給了他很深刻的印象,且當時他就詢問過自己有沒有去華聯的大學擔任教授的想法。
當時自己禮貌地回絕了,表示自己不想離開家鄉,可現在…
這是怎么回事?
趙長安眼見如此,很快就把視線轉移向了馬拉。
“部長先生,拉瓦錫先生的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他難道在審訊室里受到了非人道的待遇嗎?”
這話一問出口,馬拉頓時冷汗直流。
“大使先生,請您不要誤會,這樣的事情是不存在的,我們的審訊非常文明,絕對沒有王政時期那種酷刑折磨的環節,請您務必相信!”
“那…拉瓦錫先生怎么看上去隨時都要昏迷過去的樣子?這樣的狀態可難以支撐長途遠行啊。”
聽著趙長安的話,看著他有些不善的眼神,馬拉立刻做出了表態。
“你們幾個,立刻把拉瓦錫先生送回家里,給他請最好的醫生為他檢查身體,務必要把拉瓦錫先生的身體調養好!”
馬拉直接安排了身邊的幾個低級探員負責這件事情,于是他們一擁而上,把拉瓦錫帶走了。
趙長安看著莫名其妙就離開了公共安全部的拉瓦錫,嘴角微微勾起,然后換了一幅面容,轉過身子看著馬拉。
“部長先生,希望以后您這邊對于疑犯的審訊可以更加文明一些,疑犯,不是罪犯,他們是有人權的,不是嗎?《人權宣言》難道不是大革命的成果之一嗎?共和國和王國之間最大的區別不就在這里嗎?”
馬拉頓時漲紅了臉,深吸一口氣,向趙長安表示自己的工作有所疏漏,之后,自己一定會狠抓審訊紀律,確保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趙長安這才滿意的轉身離去。
然后暗自感嘆——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別人的感覺真棒!
這種感覺,真的會上癮的…
趙長安成功帶走了拉瓦錫之后,很快就向拉瓦錫講清楚了這一切的經過,拉瓦錫對趙長安和背后的趙學寧十分感激,并且立刻答應了前往華聯任教于蘭芳大學的事情。
與此同時,拉瓦錫被成功營救出來的消息也讓整個法蘭西科學院乃至于學術界對華聯的影響力有了充分的了解。
一時間,這些對政治不夠敏感的學者們都激動起來了,他們三三兩兩前來拜訪趙長安,想要咨詢一下去華聯任教的事情——
除了法蘭西科學院的一些人之外,其他各大學府的學者也有不少人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