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人人都說做貪官容易,做清官難,但是和大人覺得,做貪官也是一門藝術。
這收錢辦事有些時候風險也大。
萬一幫了一個愣頭青混不吝,很容易大嘴巴把事情說出去或者把事情做的不精細,留下了蛛絲馬跡,以至于被人發現,到最后反而要花費大功夫去給這種愣頭青擦屁股,說不定連自己也要遭殃。
所以就算是收錢辦事,也要看人下菜碟,不是聰明的、會來事兒的,和大人倒也不貪他那點兒錢。
舒常如此懂事、如此能干,和珅倒也欣慰,覺得不枉自己出力幫了他一把,也覺得舒常不愧是能混到總督位置上的高段位選手,以后可以引為臂助,幫自己更多的攬權。
和珅和大人在這一點上還是比較講究的。
收受賄賂不能直接當面收,往往也不會直接收取銀兩,而要采取一些比較隱秘、有隱私性的方式來完成彼此之間的交易。
早前辦理云南總督李侍堯案的時候,還有經手一些其他官員的貪污案件時,和珅學到了不少東西,增長了不少見識。
于是他吸取了這些著名貪官的翻車經驗,完成了內部自我升級,迭代了最新打法,成功開辟一片貪腐業界的藍海賽道。
他手下有一定數量的當鋪、錢莊、糧店、綢緞莊、古玩店之類的地方,這些地方的確是在經營一些正當生意,因為背靠和珅和大人,信譽不錯,辦事效率也高,所以生意的確不錯。
但是更大的便利在于,很多人除了需要向和大人行賄之外,也確確實實需要辦一些自己的事情,這個時候,就能起到一箭雙雕的作用了。
比如想要給和大人送錢,但是不方便直接送,那就直接去和大人開的古玩店里面消費。
看到什么珍奇古玩,也不問價錢,甩手幾十萬兩銀子買下一件珍奇古玩,銀貨兩清,然后隨便拿點小玩意兒,原來買的東西根本不帶走。
我花錢買了這個東西,我也確確實實是完成了一次交易,你還不能說我的不是,這手段多高明?
還有些人做得更加隱秘。
和大人有經營當鋪,有些人就把自己家里家傳的寶貝或者千方百計搜尋來的珍寶用極低的價錢到當鋪里面“當”了。
明明一件唐宋元明的珍奇古玩,或者是什么名人字畫之類的,那可都是價值連城,但是在和大人的當鋪里,也就當個幾枚銅板,或者幾塊銀元,完事兒了。
亦或者有些人需要往老家送點細軟,送個人,送點藥材之類的,路途遙遠,怕路上不安全,于是就花錢請和大人開辦的鏢局幫忙運送。
給錢直接十倍、二十倍、五十倍起。
我不是行賄,我是真要送人送東西回老家的,因為十分重要,所以多給點錢,有什么不可以?
自打李侍堯被從云南總督任上拿下、和珅步入中樞開始,一次又一次愉快的py交易就通過這種手段達成了,和大人也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越走越順暢。
且精明的和珅還觀察到,隨著弘歷年歲漸長,六十多歲的時候的那種果決、那種雷厲風行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沒有重大、關乎國運的事情的時候越發喜歡得過且過的老頭子。
就和他那位處處怕事處處不想惹事的妻子的爺爺英廉一樣。
當年,英廉力排眾議,把孫女嫁給了還是個窮小子的和珅,事實證明他沒有看走眼,而后面,和珅越發的飛黃騰達,英廉和他的岳父卻越發的謹小慎微,什么都不敢做。
人老了,就沒有年輕的時候的那種雄心壯志了,越發的喜歡得過且過。
弘歷既像是一頭年老的獅子,雖然依舊是獅子,但是身體和精力已經無法支撐他繼續呲牙裂嘴了,除非真的有什么觸碰到他的底線的事情,他一聲吼,整個帝國還是會抖三抖。
可是這種吼聲,他曾經每年都能吼出幾十次乃至上百次,而現在,一年也不過兩三次。
老啦,老啦。
所以,關于蘭芳的這個事情還是暫時不要告訴弘歷,等林爽文之亂平定之后,再趁著他高興說一下,爭取直接搞定蘭芳成為藩屬國的事情,一步到位,省得諸多繁雜之事攪得大家不得安寧。
清帝國現在的確無法承擔同時發起兩線作戰,林爽文之亂已經讓清帝國出動了一支主力作戰部隊了,再來一個蘭芳在那種瘴氣遍布的地方搞事情,又不知道要病死多少人。
當年打緬甸的時候,大軍沒有輸給緬甸人卻輸給疫病的事情,和珅記憶猶新。
弘歷特別鐘愛的親戚傅恒、明瑞兩人都是在緬甸陣亡的,傅恒直接就是病死的,明瑞也是因為大軍染病太多必須要撤退,最后主動殿后從而戰死。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弘歷開始特別不愿意在南邊用兵,除非是平定叛亂或者抗擊侵略,否則堅決不主動對南邊用兵,生怕精兵猛將沒死在戰場上,卻給疫病帶走。
反正和珅相信,只要蘭芳這個小國不亂搞事情針對大清,弘歷估計也就得過且過,捏著鼻子認了這個藩屬國。
太累了,他真的太累了。
福康安和海蘭察南下平亂的這段時間,弘歷真的是太累了,強撐著疲憊的身體,用每天清晨一兩個時辰清醒的時間關注重要政務和軍務,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等晨時過后,弘歷就會變得昏昏沉沉、疲憊無力。
也因此,向來注重乾綱獨斷的弘歷也不得不接受有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給身邊值得信賴的大學士們辦理的事實,而和珅就是里頭的佼佼者。
因為確實有才能能夠辦事,確實有理財本領能夠給弘歷賺到足夠他揮霍享受的銀子,弘歷也愿意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非軍國大事交給和珅看著處理。
而在十多年前,這是不可能的。
和珅和舒常在京師達成的共識,遠在廣州的孫士毅是不知道的,他驚聞安南國滅亡的消息之后,就四處打聽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這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嚇一跳。
原來之前居然發生了那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他此前完全不知道!
仔細一想,他就能猜到這一定是舒常的手筆,一定是因為舒常的刻意隱瞞,所以他才不知道。
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雖然在傳統上有著一人主軍一人主政的傳統,但是在責任細分上有很多相互重疊的地方。
所以清中前期之后,隨著天下局勢的日漸穩定,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之間的矛盾糾紛就越來越大,互相之間也是明爭暗斗。
大體上來說,乾隆之前,兩廣總督多以滿洲人或者旗人出任,勢力上身份上都要超過文臣出身的廣東巡撫。
乾隆之后,隨著外國勢力的介入和漢人軍事重臣的崛起,廣東巡撫的勢力開始逐漸超過了兩廣總督。
而此時此刻,處在弘歷重用滿臣、旗人的大環境下,科舉文人出身的孫士毅在勢力上和地位上都是不如舒常的,但是因為編纂《四庫全書》的功勞以及素來清廉正直的名聲,孫士毅才得以坐穩廣東巡撫的位置。
盡管如此,孫士毅在廣東的權勢也并不如舒常。
現在舒常調任,孫士毅出乎意料的頂上來署理兩廣總督,雖然只是暫時的,但好歹也是總督,有些權力還是擁有的。
所以原先跟隨在舒常身邊辦事的總督府官吏不是很愿意隱瞞,在孫士毅的恐嚇之下,知道其中原委的某些官吏就把事情和盤托出了。
孫士毅這才知道自己被舒常打壓到了什么地步。
事已至此,舒常是脫身離開了,可孫士毅還留在兩廣總督任上,這要是在他的任期內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是脫不開關系。
關于蘭芳,他幾乎是完全不了解,因為素來清廉不治產業,他也和商人們沒什么關系,由此造成他的訊息獲取渠道相當有限,不知道下面官員的齷齪事情。
等這一次署理總督之后,他才知道原來蘭芳已經成為了南洋的走私核心,不單單是十三行的商人與民間的商人,甚至廣東相當一部分官員都在其中有些利益牽扯。
蘭芳因為沒有正當貿易渠道,就通過走私的方式把南洋的香料送到廣東、福建等地,和當地的不法商販聯合起來做生意賺錢。
而香料這種東西顯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費得起的,那消費群體是些什么人,用腳后跟都能想明白。
孫士毅為此相當惱火。
他一方面派人去打探所有關于蘭芳的消息,還打算派人去一次蘭芳觀察一下具體情況,然后再給弘歷上一道奏折講明白其中原委,準備狠狠的參奏舒常一本。
這種大事情發生,你居然不讓我知道!
就算你是滿臣旗人,還是上三旗的,那你未免也太欺負人了!
沒這么欺負人的!
孫士毅非常生氣,本想興師問罪,打算先去找穆騰額的麻煩,但是剛邁開腳步,很快又收了回來,細細的想了想,他壓抑住了自己的怒火,覺得事情也不能這樣做。
蘭芳這件事情舒常的確是有所隱瞞,在傳遞消息的事情上也有失職的地方,但是這個事情吧,很有些說頭。
你要是說蘭芳蓄意冒犯大清,造成了實際傷害,那么作為最早的責任人,舒常肯定跑不掉,穆騰額也要付出代價。
可問題在于,安南國都覆滅了大半年了,南疆一片平穩,蘭芳甚至還很講信譽的和大家繼續做生意,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不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這種情況下,他所能參奏舒常的點也就在于舒常隱瞞消息不讓自己知道,并且多行打壓,可這個事情在弘歷眼里算是個事情嗎?
舒常是正白旗出身,穆騰額是鑲黃旗出身,兩人都是滿洲上三旗出身的人,根深蒂固,背景深厚,和自己這個進士出身的漢臣實在是有太大的區別了。
弘歷真的會處置這兩人給自己出氣嗎?
孫士毅覺得難度很大。
真要讓弘歷對上三旗的滿臣下殺手,除非他們犯下了欺君之罪。
可根據總督府官吏的說法,舒常雖然遲了一些,但已經把消息送回京師給弘歷知道了,而且他本人也正在京師做官。
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不占,一個漢臣突然攻擊兩個上三旗的滿臣,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雖然惱火、憋屈,但是孫士毅敏銳的政治嗅覺還是讓他做出了息事寧人的決定。
但是不管怎么說,他必須要講明白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和之后大半年,我都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狀態,這個事情與我無關,我必須要撇清楚全部的關系。
而且要立刻撇清楚關系。
這樣萬一有什么問題以至于舒常想讓自己背鍋,那提前表明立場的情況下,自己也有回旋的余地,在弘歷那邊也有的說。
這樣一想,孫士毅決定寫一份奏折遞給弘歷,跟他講明白蘭芳的事情,順便講一下自己這大半年來都毫不知情的事實,軟趴趴的賣個慘,給弘歷打個預防針。
這樣,這口鍋,自己大概率是不用背的。
作為宦海沉浮多年的高段位選手,在背鍋與甩鍋這種事情上,孫士毅還是非常懂的。
至于這個蘭芳…
作為守土的官員,孫士毅覺得職責在身,還是要多加了解。
于是他決定安排鎮南關方面派人偵察一下周邊的情況,再確認一下這個蘭芳有沒有什么歹意,這個忽然間滅掉了安南國的奇葩小國萬一不安分,南疆的安全可就不好說了。
其他的事情,他就暫時忍氣吞聲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但是正如和珅所判斷的,弘歷現在是真的沒有多少心思能顧及到蘭芳這邊。
他主要的精力都在林爽文之亂上,每天僅有的一個兩個時辰腦子清醒精力充沛的時間都用在處理軍務上,晨時一過,整個人就半夢半醒、精力不濟了。
屬于在那兒坐著都能打瞌睡的狀態。
雖然如此,他的睡眠質量卻極差,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都能醒過來,甚至一度還有失眠的毛病,日子過得很不舒坦。
不過這些日子他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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