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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 康王裴謙(中)

  對于李綱而言,他當然也是想回到汴京的,這畢竟是某種政治正確。

  此時天下的局勢,宋金之間并非完全沒有一戰之力。

  只是朝廷的可戰之兵基本都在西北,而財稅則主要在江南,想要重新統籌起來,還是有些難度。

  如果皇帝可以駐扎在荊襄一帶,就可以同時兼顧這二者。

  而汴京,其實并非最好的選擇,但它畢竟是京師,又是靖康之變發生的地方。新皇如果能踏踏實實地留在這里,至少能表明自己北上抗金的決心,對于收攬已經稀碎的人心,是很有好處的。

  但這里的位置畢竟太過危險,金兵隨時可能渡過黃河再上演一次靖康之變,所以李綱也覺得,汴京是要回的,但還是要準備妥當,不能再給金人送一個大禮包。

  李綱也沒想到,這位新的官家竟然會如此迫切,一天三遍地催促。

  于是,李綱也只好提速,在相關準備條件似乎還不算太成熟的情況下,真的將這個小朝廷,給轉移到了汴京。

  李綱又一次來到了汴梁。

  早在不到一年之前,他還在靖康朝廷中任左相,帶領軍民日夜奮戰,打退了金人的第一次進攻。

  其中齟齬自然不必多說,那段時間李綱晚上睡覺都得睜著兩只眼:一只眼盯著金人可能的夜襲,而另一只眼則是盯著皇宮,生怕一個不小心皇帝就跑了。

  宋欽宗確實能干出來這種事,而且還干出來了不止一次。

  至于宋徽宗…他在金人沒來之前就已經這么干了。

  只可惜,那段時間的奮斗在事后看來似乎毫無意義。

  在打退了金人的第一次入侵之后,李綱便不得已卷入了徽宗和欽宗這兩位皇帝的內斗之中,被遠遠地攆到了江西,遠離了朝堂。

  也不知這到底算是幸運還是不幸,但不管怎么說,李綱也因此沒有被卷入靖康之變中,這才又在建炎小朝廷中重新擔任左相。

  數月未見,李綱再度來到東京汴梁,只覺得心如刀絞。

  他并未目睹當時城破的慘狀,但隱約聽說,金兵其實從未真正的攻入城中,所以對此時的汴梁城還有一絲僥幸。

  只是面前如同煉獄般的景象,還是讓他這位本來就很容易怒形于色的直臣,更加的怒發沖冠。

  在整個靖康之變的過程中,金兵確實從未真正攻入汴京,但他們卻可以通過軟弱的徽欽二帝,不斷地勒索城中錢財,鬧得十室九空。

  一邊四處燒殺搶掠,使得周圍州縣皆成焦土、蕩然無存,一邊發掘汴梁城外的墳墓取出棺材作為馬槽,導致汴京城內爆發了數次瘟疫,城中人口銳減近半。

  而長時間的圍困,讓城內餓殍遍地,到處都是餓死的饑民。

  此時金兵早已離去,但整個汴梁城,卻仍舊沒有從巨大的創傷中恢復過來。

  直到這位新的官家,真的回到了汴梁。

  當日,無數城中百姓痛哭流涕,在道路兩旁夾道歡迎,哭聲震天。

  而這位新官家,似乎也頗為動容的樣子。

  這讓李綱覺得,或許這位新官家如此急躁地要回到汴京,才是對的。是看到了比自己更深層的某些東西。

  那是…民心所向。

  金鑾殿上。

  李綱為首的大臣們正在奏事,而裴謙則是有些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東京汴梁雖然遭受了靖康之變,但皇宮實際上卻并未受到什么特別嚴重的破壞。

  因為金兵在整個靖康之變的過程中,都是遙控著徽欽二帝搜刮城中財物,沒機會大規模地進入城中燒殺擄掠。

  所以,裴謙自然也就接收了這座大殿。

  皇位是豪華了不少,可裴謙卻并不開心。

  這里畢竟是異世界,再怎么繁華的皇宮,也終究比不上他自己的那一座。

  他只想盡快把任務完成,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那個王朝。

  正在昏昏欲睡之際,一名內侍來到身邊,小聲奏報:“官家,岳飛岳鵬舉已經到了,正在殿外候命。”

  裴謙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說道:“快請進來!”

  眼見內侍轉身離去,裴謙的心情也不由得變好了。

  這幾天時間對他而言,也確實有些無趣。

  自從將朝堂中的事情一股腦地扔給李綱之后,裴謙每天的生活相當無聊。于是唯一的樂趣,也就只有等岳飛,以及催促李綱盡快回到汴京了。

  這一路上裴謙倒是也滿心期待地,想遇上一支金人的部隊,或許直接就可以力戰殉國然后打道回府了…

  可惜沒有。

  于是,在回到汴京,看到百姓夾道歡迎、放聲痛哭,又看到絲絲縷縷的氣運從這些百姓身上升騰而起,逐漸匯入自己的體內,裴謙有點繃不住了。

  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才沒有當場失態、暴跳如雷。

  只是這一幕落在李綱的眼中,還誤以為是他愛民如子,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才沒有哭出聲來。

  只是回到了京師就能賺來這么多的氣運…這是裴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

  這讓他備受打擊。

  好在這幾天枯燥的等待之后,裴謙總算是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岳飛來了!

  下詔令的時候,岳飛還是駐扎在地方的一個基層小兵,小小的武翼郎。

  裴謙雖然對他很是期待,但考慮著他到行營畢竟還需要一些時間,而移駕汴梁的事情又分秒都拖不得,拖一天就少一天的風險,于是就下旨,讓岳飛直接來汴梁見他。

  現在,裴謙總算是見到了自己的這位肱股之臣。

  “武翼郎岳飛岳鵬舉,拜見陛下!”

  金鑾殿上,禮數還是要周全一些的。

  裴謙仔細打量這位岳飛,只見他身材高大、中氣十足,眉眼之間意氣風發,透著咄咄逼人的鋒芒。

  裴謙不由得一拍龍椅的扶手:“不錯!”

  一看就個莽夫,朕喜歡!

  “朕愿加封你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兼樞密使之職,統領天下兵馬,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整個金鑾殿都震驚了。

  “官家,萬萬不可!”

  李綱臉色驟變,第一個反對,群臣也都隨之附和。

  裴謙眉頭一皺,先看向李綱:“為何不可?”

  李綱一副“陛下你這番話槽點太多無從吐起”的表情。

  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后,李綱與殿內的群臣,才各自表達反對意見。

  他們反對的說辭,倒也算是有理有據。

  其一,官家對于這個岳飛的提拔,已經不能算是“破格提拔”,而是一步登天了!

  從一個小小的武翼郎直接提拔成為天下兵馬副元帥、樞密使,這意味著直接就變成了整個大宋朝廷天下兵馬的唯一總負責人!

  雖然說起來上邊還有個天下兵馬大元帥,但大元帥就是皇帝自己啊!

  而樞密使,同樣是當朝宰執之位,只比李綱這個左相的地位要略低一些。

  考慮到樞密使掌管天下軍務,這重要程度可完全不下于李綱這個左相。

  這樣的提拔,完全打破了原本的升遷體系,這讓天下文人武將如何看待?

  一個小小的武翼郎因為上了一篇奏疏,就直接出將入相…別說是齊朝了,歷朝歷代可有這種先例?

  其二,齊朝的“祖宗之法”,歷來都是重文輕武,以文人士大夫壓制武人的。

  所以,哪怕這個岳飛真有經天緯地之才,也基本上不可能讓他做樞密使。而是必然要找一個同樣分量的文官去制衡。

  否則,誰知道他掌握兵權之后,會不會再像太祖一樣來一手黃袍加身?

  當然這一點群臣不敢明說,可話里話外的意思,裴謙還是準確地領悟到了。

  在群臣激烈的進諫過程中,還有幾個御史臺的言官恨不得把頭往柱子上撞,以勸諫新官家的這種害國害民、極有可能引得社稷動蕩之舉。

  裴謙對于群臣的表現并不意外,也并不慌亂。

  畢竟他在原本的那個世界,也沒少干這種事情。

  群臣更激烈的反對,他也都見得多了。

  等這些人鬧得差不多了,裴謙才看向李綱:“李相,你和群臣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想要朕給你們一個不遵循祖宗之法的理由。

  “好,朕就給你們一個理由!

  “大宋開國至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太祖時便是與文人士大夫共天下,朕問你們,為何我朝養士百余年,最后卻養出了一個靖康之變!

  “諸位讀的圣賢書到底能不能打贏金人,能不能復我大宋河山,難道還要朕來告訴你們嗎?”

  說罷,他看向有些不服氣的李綱:“李相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想當初汴梁保衛戰中,你也是出了大力的,有功于社稷,這一點朕自然清楚。

  “但你李綱畢竟是個文臣,難不成你自認為很有統兵治軍之才嗎?

  “更何況伱好好想想,當初汴梁保衛戰中,你一力主戰,有多少無能的昏官在拖你的后腿!難不成時移世易,才過去沒幾個月,你就要變成和那些昏官一樣的人,又來拖朕的后腿了嗎?”

  李綱被懟得一時語塞。

  他有沒有統兵治軍之才?

  其實李綱自我感覺還是不錯的,畢竟當初如果沒有他,靖康之變就要提前半年多到來了。

  可要說李綱敢不敢自詡為天下名將?恐怕他心里也是有數的。

  而且,回想起當初朝堂中人對他掣肘的情況,此時被新官家這一番質問,還真是有些底氣不足。

  于是,李綱吹了幾次胡須,最終卻還是沒能說出個所以然,只是梗著脖子道:“官家若是如此說,不如將臣這個左相之位,也一并交給這位岳將軍好了。”

  此言一出,裴謙沉默了。

  李綱和群臣都長出了一口氣,心想還好,看著這位新官家還沒有徹底昏頭。

  他還是知道,這個偌大的國家需要他們這些文官來治理的。

  然而裴謙低頭片刻,認真地點了點頭:“也不是不行。”

  李綱差點驚得眼珠子掉出來。

  什么?!

  原來官家剛才不是被他說住了,而是在認真考慮此事的可行性?

  不只是李綱,就連群臣也都懵逼了。

  裴謙直接從龍椅上站起來,冷冷得掃視這些明顯有些想搞“非暴力不合作”的官員們。

  他冷笑一聲,然后厲聲說道:“朕知道,你們為何如此自信,認為只要上疏請辭,就可以逼朕妥協。

  “祖宗之法,祖宗之法!

  “從荊公變法之時,你們就圍繞著祖宗之法吵個不停!

  “用百余年前的舊法來管百余年后的事情,也就你們這些腐儒能干得出來!

  “朕問你們,祖宗之法是能讓完顏宗翰遭天譴暴斃,還是能讓金兵乖乖地退到燕云、不再犯我大宋疆土?

  “天天想著祖宗之法,難道等金人徹底攻占了京師,將我大宋歷代先祖的太廟燒毀、陵墓掘開,你們還要再跟朕說祖宗之法嗎?

  “祖宗可以不要,但祖宗之法不可廢?你們是這意思嗎?

  “若是那樣,不用金人,朕自己將太祖太宗的陵寢全都刨了!這種事情就算要做,也只有朕這個不肖子孫能做,金人不能做!”

  他表情變得冷冽無比:“李綱!還有你們這些群臣!

  “今天搞清楚一件事情,朕不是來跟你們商量的!

  “你們不想做朕的臣子,現在便可以請辭!即便你們全都滾了,這個腐朽崩壞的朝廷塌了,朕也一樣可以和岳將軍一起,去北地,去太行山,去我大宋的任何一寸土地,繼續抗金!

  “宋軍不跟朕,那朕就去找義軍!

  “這天下,無非是打爛了再重來一次!

  “也總好過鈍刀子割肉,讓昏君和昏官們,繼續源源不斷地把億萬百姓的民脂民膏搜刮起來,送給金人!”

  這一番怒斥,讓朝堂上的所有大臣,全都呆住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位新官家,竟然連祖宗都敢不要了!

  是啊,連自己去掘祖墳的事情都敢說出來,那還能給他們這些大臣面子?

  在大宋朝建立的一百多年里,不,應該是自從有皇帝這個稱謂之后的一千多年里,這種從皇帝口中說出來的驚世駭俗的發言,似乎也還是頭一次…

  因為這個話題實在太過敏感了,以至于偌大的朝堂,竟然沒有官員敢說話了。

  他們有點不敢參與這個話題…

  在討論下去,多半就是兩記鐵拳和一記窩心腳。

  群臣絲毫不懷疑這位官家能干出來這種事,畢竟之前汪伯彥和黃潛善被打出朝堂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裴謙又重新坐回皇位上:“至于你們問,朕為何要重用這位岳飛岳鵬舉?

  “因為此人的上書,朕看了。在朕看來,此方略完全不亞于隆中對、出師表!

  “朕問你們,漢昭烈帝在三顧草廬之時,難道也要讓武侯先從基層的小兵干起、按照大漢規定逐級升遷嗎?”

  群臣再次面面相覷。

  一名大臣弱弱地說道:“可是官家,當時天下大亂,局勢…自然還是有所不同的。”

  裴謙一拍龍椅:“有何不同!

  “當時是天下大亂,難道現在的天下就很太平嗎?

  “金人都要亡大宋半壁江山了,難道你們還覺得這是太平盛世?也難怪有那么多想南渡茍安的鼠輩,一直在朕耳邊聒噪!”

  此言一出,群臣再度安靜了下來。

  裴謙不由得心中得意,看來,趙構原本記憶中關于這個異世界之前歷史中的劉備和諸葛亮的事情,確實很有說服力。

  只是群臣雖然不再說話,但看向岳飛的目光中,還是充滿懷疑的。

  畢竟…這位岳飛能不能跟諸葛武侯相提并論,這暫且不說。

  這位新官家把自己比成漢昭烈帝,這就有點過分了…

  您有漢昭烈帝的那種眼光嗎?

  幾乎所有大臣都知道,這位新官家壓根也一旦都不懂兵事,看了岳飛的上書,就能確定這是大宋版的隆中對?

  這…是否有一種欽定的感覺?

  所以,百官終究還是有些不服的。

  裴謙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最后看向一直沒能插話的岳飛:“岳卿家,朕問你,李相的軍事才能是不是很一般?”

  岳飛愣了一下,沒想到皇帝竟然問出如此直白的問題…

  陛下你都不需要顧及李相的面子嗎?

  但如果不如實回答,又犯了欺君之罪。

  岳飛想了想,只好耿直地說道:“回官家,李相確實是宰執之才,乃為當世之管樂;至于統兵一事,李相畢竟未曾到過行伍,有大略而無奇謀,也未可過分苛責了。”

  李綱氣得胡須亂飄。

  這番話要是種師道、宗澤那樣的老將說這些話也就罷了,你一個小小的武翼郎,憑什么這么評價我?

  裴謙哈哈大笑:“看,朕是不是說的沒錯!

  “朕再問你,若是你來統兵,敢不敢為朕打下燕云,直搗黃龍府,將金人歷代先皇的宗廟給朕掘了!”

  岳飛愣了一下,但隨即說道:“末將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復我大宋河山!”

  裴謙一拍龍椅站起:“好!那咱們君臣就這么說定了!

  “李綱,還有你們這些群臣,要么就給朕上書請辭,要么就給朕把這件事情辦利索了,快些去樞密院交割,將天下兵權收到岳將軍手上!

  “至于岳將軍,你來單獨見朕,朕要好好和你說說,破敵之策。

  “散朝!”

  裴謙拂袖而走,只剩一眾群臣面面相覷。

  如此隨意妄為,裴謙就不怕真的被群臣所拋棄嗎?

  畢竟“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確實不是一句虛言。

  其實,裴謙倒是巴不得群臣真的把他這個皇帝給拋棄或者架空了,那樣的話,他估計能更快散掉身上的氣運,更早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那個王朝。

  只是很可惜,他也清楚這多半是不可能的。

  在今日大殿上的攤牌之后,最大的可能便是群臣最終妥協,老老實實按他的意思去辦。

  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

  因為此時的大宋,他附身的這位趙構,就是不可替代的唯一皇帝人選。就算這些文臣們膽大包天、排除萬難想另立一個新君,也根本找不到人。

  天下百姓只認這個皇帝,而且外界還有金兵在虎視眈眈,若是皇帝真把攤子掀了,誰都沒有好日子過…

  而皇帝上次讓李綱痛打汪伯彥、黃潛善,這次又跟在文武百官面前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話語,其實都是在表達一種態度,就是他確實是會掀桌子的。

  而大宋的大部分文臣,都是欺軟怕硬的。

  當對方講道理的時候,他們就總能找到無數的道理去反駁,不論是用圣人之言也好,用祖宗之法也罷,總之,他們或許不能把事辦成,但讓事情辦不成,那絕對是一把好手;

  可如果對方不講道理,只用拳腳說話,那這些文官們就會立刻妥協了。

  金兵是如此,此時的新官家,也同樣是如此。

  所以,裴謙雖然也多少對這些群臣有些期待,希望他們盡快地送自己一程,但內心中也知道,這多半不太可能。

  尤其是在李綱的主持下,整個朝堂最終多半還是會妥協,逐漸地將兵權交到這位小將岳飛的手中。

  裴謙并不指望著真能一步到位,但只要有這樣一個過程,這位岳飛應該就能很快地將這些權力抓在手中。

  至于岳飛,此時的心情當然是復雜的。

  原本他的這封上書,并未期待著太好的結果。

  他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武翼郎,雖然在之前也立下了許多軍功,甚至在軍中頗有名氣,但要摻和朝堂上的大事,確實是太不自量力了。

  但靖康之變的慘狀,以及這位新官家即位之后明顯是想南渡偏安的一系列操作,還是讓岳飛心中充滿著意難平,忍無可忍之下,才終于上書,將自己心中的憤懣給全都發泄了出來。

  按理說,他是欣賞李綱的,也知道李綱與汪伯彥、黃潛善之流不同,是真正的治世能臣。

  但他還是在奏疏中將李綱也罵了一通,可見這段時間建炎朝廷的一系列行為,已經徹底激怒了他,讓他忍無可忍。

  而后,岳飛在坦然之余,也對自己的未來有了不甚樂觀的預估。

  最好的結果,無非是朝廷聽取了自己的建議,稍微更改了一下方略,對自己有所安撫和褒獎;

  次一等的結果,沒采納建議,但也不會追究自己的責任,又或者壓根沒人注意到這封奏疏;

  壞一些的結果,則是因言獲罪,被處罰甚至直接被罷免官職;

  最壞的結果,被殺也不是全無可能。

  而若是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發展,在這封上書之后,朝廷中給出的回應是“小臣越職,非所宜言,奪官歸田里”。

  也就是說,朝廷壓根沒有跟他說,這番建議是對還是不對,而只是表露出一種赤裸裸的輕蔑:國家大事也是你這種人配議論的?直接免官,抹去從軍之后的一切功績,愛去哪去哪吧。

  而這其中,更多的是輕蔑,而非對政見不合者的打壓。

  一個小小的武翼郎,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其實,在岳飛遞上奏疏之后的幾日,就已經有些后悔了。

  不是后悔仗義執言,而是因為,朝廷中傳來消息,汪伯彥和黃潛善這兩位佞臣,都被陛下罷免了!

  據說當時陛下在殿上的英姿十分神武,一腳把汪伯彥踹飛,頗有太祖遺風。

  得知這一切之后,岳飛知道自己奏疏中彈劾的那兩位關鍵人物,已經沒有了,不免又對這個新朝廷,重新充滿了期待。

  甚至時有反思,自己在奏疏中的一些措辭,是不是過于激烈,有些小題大做了,會不會因此產生反效果。

  只是在這種猶豫之中,岳飛卻迎來了他最樂觀的情況下都為設想過的一種可能。

  皇帝竟然力排眾議,封他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和樞密使,這等于是將整個宋朝的軍權,全都不由分說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如果對于其他人來說,此時的反應或許是惶恐,或者推辭。

  畢竟,沒有資歷又如何服眾?

  若是坐上了這個位置,最后卻連一名有資歷的將領都指揮不動,那就貽笑大方了。

  但岳飛絕不會這樣想。

  對他來說,再大的官職又如何?未必就做不得。

  不就是練兵、打仗嗎?

  有些人,就是生而知之的。

  倒是正好借此機會,看看到底是不是“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也正好看看,自己的胸中抱負,到底是毫無意義的紙上談兵,還是真正能與隆中對相媲美的安邦定國之策!

  所以,這次被皇帝召見,岳飛已經打定主意,要將胸中謀劃和盤托出,以示不負陛下重托。

  只是讓岳飛沒想到的是,陛下私下里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又讓他當場愣住了。

  “好了,岳將軍,說說吧。

  “你成為天下兵馬副元帥、樞密使之后,多長時間,朕能御駕親征?”

  裴謙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岳飛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御駕…親征?”

  裴謙點頭:“對啊。你在上疏中不是說了嗎?”

  他拿出那封讀過了好幾遍的奏疏,念道:“為今之計,莫若請車駕還京,罷三州巡幸之詔,乘二圣蒙塵未久,敵勢未固之際,親帥六軍,迤邐北渡,則天威所臨,將帥一心,士卒作氣,中原之地,指期可復!”

  念罷,他再次看向岳飛:“親率六軍,迤邐北渡。這不就是說,朕要御駕親征嗎?”

  其實裴謙之所以對這位小將如此看好,也是因為“親率六軍”這四個字,確實說到他的心坎里了。

  主戰的人很多,但勸皇帝御駕親征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這樣的人才,萬萬不可錯過。

  然而,親自寫了這封奏疏的岳飛,卻愣住了。

  他心中其實很想說,陛下,這不都是客套話嗎…

  這句話,其實有點像是現在某些公司中的部門總結,最開頭永遠都是:在領導們的英明指揮下…

  但其實,領導們真的指揮了嗎?

  不一定。

  但不管有沒有指揮,這句話都是必不可少的。

  岳飛所寫的“親率六軍”也是同理。此時的趙構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名義上,不管誰統兵,他這個皇帝才是天下兵馬的最高統帥。

  岳飛總不能說,讓我來統率六軍,渡過黃河一波把金人給A了吧?

  那把皇帝放哪了?

  “親率六軍”這四個字,確實也只能用在皇帝的身上。

  而岳飛真正的意思,只不過是希望皇帝做做樣子,比如,擺出一副親征的架勢,鼓舞一下士氣也就夠了。

  至于具體怎么打,那當然還是要他們這些將領去執行,豈能真的讓皇帝冒著巨大的風險跑到前線去?萬一出了閃失那算誰的?

  所以,此時這位官家竟然如此迫切地問,什么時候才能御駕親征上前線?

  可不就是把岳飛給問住了。

  然而,岳飛剛想解釋,就看到這位皇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岳卿,你該不會是并不想讓朕上前線,而只是隨便寫寫吧?

  “朕丑話可說在前頭,朕是必須要御駕親征的!不是在后方搖旗吶喊,而是要去往戰爭的第一線,去跟金人硬碰硬的!

  “你若是做不到,朕可就換別人了!”

  岳飛不由得一驚,但他畢竟心思機敏,略一思索之后趕忙說道:“官家若是能以萬金之軀親臨戰陣,自然能像臣說的一樣,天威所臨,將帥一心,士卒作氣,中原之地,指期可復!

  “只是…

  “還請官家能給末將一年時間,整軍備戰。”

  聽到這里,裴謙有些失望。

  還是要一年時間!

  不過轉念一想,一年就一年吧,相比于李綱的五年,已經算是給了一個很大的折扣了。

  很顯然,岳飛原本的意思也只是讓他在后邊搖旗吶喊。

  如果那樣的話,也不需要一年,岳飛現在就可以領兵去打,反正只要糧草能保證,邊打邊練兵也就是了。

  但皇帝御駕親征…這事就復雜了。

  岳飛也必須要一年時間來練兵,然后才敢帶著皇帝去打。

  裴謙想了想,一年時間問題不大,總之能去前線就行。到時候只要出點差池,把自己送了,結果也是一樣的。

  那就這么辦吧!

  裴謙覺得,他也不太可能找到一個比岳飛還膽大的將領,敢打包票在一年之內就讓皇帝御駕親征。

  既然如此,那就別折騰了,等一年吧!

  夢中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一年的時間,裴謙每天在皇宮中劃水摸魚,將朝廷的政務全都交給了李綱,而統兵、練兵的事情,則全都交給了岳飛。

  剛開始的時候,李綱還常常上疏彈劾岳飛練兵的辦法,但裴謙看都沒看就把奏疏全都扔了回去。

  后來,不知道是因為李綱死心了還是因為什么原因,也就不再上疏了。

  裴謙很高興。

  終于,一年之期已到,在裴謙興沖沖地要催促岳飛發兵的時候,他又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金人竟然主動打過來了!

  而這次金人的行動,便是后世極為有名的“搜山檢海”。

  簡而言之,金兵的戰略目標是執行一次斬首行動,派遣一支五千人的精銳騎兵從東平出發,日夜兼程突襲汴京,目標是活捉趙構。

  在靖康之變后,金人其實已經意識到了,他們無力取代宋朝、建立起穩固的統治。一個汴京尚且攻打不下來,更何談完全消化掉整個北方,進而渡過長江?

  所以,金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就是像靖康之變一樣,將宋朝的皇帝擄走。

  如此一來,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宋朝就無法再維持穩固的統治。

  而原本的搜山檢海,是從東平直撲揚州,畢竟那時的趙構正在揚州偏安。而此時的搜山檢海,卻從揚州變成了汴京,路程更近了。

  十萬火急的軍情送到汴京,群臣都力薦讓皇帝趕緊南逃,或者召天下精兵來汴梁勤王。

  裴謙卻是哈哈大笑。

  “來得正好啊!

  “傳旨,朕要御駕親征,跟這個完顏宗弼大戰三百回合!”

夢想島中文    虧成首富從游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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