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最純粹的足球

　　“普斯卡什？！皇家馬德里那個普斯卡什？！”

　　梅蘭妮作為球迷，自然聽過普斯卡什的大名，她萬萬沒有想到躺在病床上那個犯癡呆的老人，就是曾經閃耀在這個星球上最出色的球星。

　　奧德里奇落寞地點點頭，開始講述他與這位老人的故事。

　　當奧德里奇開始在歐洲各地求學時，他是虔誠的，心懷謙卑的，可當他閱盡千帆之后，不可避免地犯了很多人同樣會有的錯誤：驕傲自滿！

　　93年的奧德里奇滿腦子都是戰術，他不但研究各個足球國度的戰術，而且還掌握著后來足球戰術潮流趨勢，他自以為已經學藝大成，于是，氣沖斗牛的他開始有了一種迫不及待小試牛刀的欲望。

　　匈牙利足球曾經聞名世界，這里的足球戰術文化也被業界人士津津樂道，差不多五十年前，二戰后加入社會主義陣營的匈牙利也開始了“舉國體制”的搞足球，在當時，打造了一支無比強大的黃金之隊。

　　歷史上有不少黃金一代，可真正被稱為黃金隊伍的球隊并不多，匈牙利就是其中代表球隊，每當評選史上最佳球隊時，五十年代初的那支匈牙利國家隊，都會屢屢上榜。

　　在當時，這里的足球戰術是最先進的，是一群有文化的學者一邊喝著咖啡一邊鉆研戰術，研究踢球技巧，陣型跑位，戰略戰術。

　　他們在阿森納戰術大師查普曼的WM陣型基礎上加以改造，甚至可能是開創了內鋒與邊鋒頻繁換位搭配四后衛的戰術體系，并且這一戰術在被匈牙利教練帶到巴西后，完善出了后來經典的424.

　　戰術研究日臻成熟的同時，傾全國之力打造的王者之師也漸漸成型，普斯卡什就是其中最為耀眼的人物，人稱“飛少校”，他是真的有官職，匈牙利國家隊內幾乎所有球員都是有著官職背景，是從軍隊里拉出來的。

　　在那個天下一分為二的冷戰時期，英格蘭以現代足球鼻祖兼老大自居，高傲地邀請匈牙利來踢一場友誼賽，當時匈牙利已經略有名氣，奧運會上表現不俗，因此這場友誼賽被英國在賽前就鼓噪為：世紀之戰。

　　如此被渲染為巔峰戰的比賽，英格蘭卻在家門口輸了個3:6，英格蘭不甘心，潛心苦練半年后回訪布達佩斯，又被匈牙利7:1血洗。

　　英格蘭足球就是這樣，稍微取得一些成就就開始固步自封，等血淋淋的巴掌扇在臉上才會痛定思痛。

　　而匈牙利則開始打遍天下無敵手傲視群雄。

　　54年世界杯開賽之前，匈牙利國家隊保持了四年不敗的傲然戰績。

　　不但被國內寄予最大希望，甚至國際上也都認為匈牙利是奪冠大熱門。

　　小組賽9:0屠了韓國，8:3血洗西德，但普斯卡什卻在對陣西德的比賽中被鏟傷。

　　淘汰賽鏖戰巴西，衛冕冠軍烏拉圭，兩場比賽都是4:2取勝，匈牙利不負眾望晉級決賽。

　　只是沒有人料到，決賽對手竟然是小組賽遇到過的西德。

　　西德，匈牙利，多么符合當時時代背景的兩支球隊，兩個國家和民族，都需要一場勝利。

　　而上天給匈牙利開了個玩笑，他們四年中無一敗績，決賽那天卻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被德國人鏟傷的普斯卡什帶傷上陣，兩球領先如預測的劇本那般上演著，可天降大雨，德國人拿出了神奇的防滑釘鞋，匈牙利人只能在泥濘的草地上摔倒和射失必進之球，德國人神奇逆轉，普斯卡什終場前扳平的進球被英格蘭裁判吹掉，世界杯，如此擦肩而過。

　　這是世人皆知的伯爾尼奇跡，連德國人都認同這是奇跡，這個奇跡對德國足球，甚至帶給整個民族的振奮，影響至今。

　　而另一邊，決賽失利的匈牙利成了民族罪人，當國內政局動蕩，蘇聯的坦克開進布達佩斯之后，匈牙利國家隊被推上了審判席，守門員或許就是因為決賽連丟三球而被流放邊疆。

　　這聽著多么熟悉？

　　后來無數人用這樣的橋段調侃朝鮮，但這一切，在歷史中的匈牙利是真實上演過。

　　黃金之隊土崩瓦解，飛少校開始流浪，他被打上了叛國罪的標簽，卻在31歲的高齡加盟皇家馬德里，成就了一段傳奇。

　　普斯卡什退役后執教過很多歐洲球隊，包括還帶領過希臘球隊殺入冠軍杯決賽，這一成就十分了不起，93年，他在匈牙利拿起國家隊的教鞭，力圖重振匈牙利足球，也就在那時，奧德里奇來到了這里。

　　當時這個國家剛剛穩定下來，拋棄馬－列主義才不過四年時間，足球早已不復輝煌，奧德里奇拿出偽造的證件，上面顯示他二十歲的年齡，應聘國家隊助理教練。

　　在第一次見到國家隊主帥，他的頂頭上司普斯卡什時，奧德里奇心中的想法很簡單：讓這個老頭子看看我的本事！

　　在一場教學比賽中，奧德里奇指揮一群替補隊員對陣主力隊員，擺出了功利主義色彩極強的防守反擊陣型，用意大利正在流行的鏈式防守加上英式邊路反擊戰術，輕松地用一個3:1拿下了比賽的勝利。

　　當奧德里奇洋洋得意時，普斯卡什卻面無表情。

　　“他在生氣，我感受得到，但我倔強地認為自己沒錯，我認為他老了，不符合潮流了，他是曾經的王者，但未來，不屬于他。可是，他沒有罵我，而是帶著我走出了國家隊訓練基地，去了城中一個小體育場，在那里，正有一群中學生在踢球，他們見到普斯卡什很激動，因為他是英雄，普斯卡什讓我去跟中學生踢一場球，我問他為什么，他不解釋，只是讓我照做。我心里在想：這群孩子什么也不懂，跟他們踢球？等于對牛彈琴。但是，當太陽下山后，我脫下濕透的襯衫走回到看臺座位上，那個我心底不屑一顧的老頭子笑著問了我一句話，這句話讓我徹底對他服了。”

　　“他問了什么？”

　　“開心嗎？”

　　“什么？”

　　“他就是問我：開心嗎？”

　　“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我很開心，是的，我和一幫孩子踢了一下午，不在乎輸贏，進球了我們笑，我們抱在一起慶祝，被進球了我們沮喪，然后鼓起斗志重新開球，我在那天突然發現，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踢過足球了，沒有感受過足球帶給我的樂趣，而這，才是足球的本質。腦海中塞滿的足球戰術只不過是枯燥的數字和線條，那沒有任何意義，功利主義色彩的足球，永遠帶有不單純的目的，勝利嗎？如果踢球的人不快樂，勝利有什么意義？但這會是足球未來的主流，因為足球是很多人謀生的工具，只有勝利，才能避免失業。我對普斯卡什的看法是對的，他落伍了，他跟不上時代了，但他教會了我有思想的足球，他讓我明白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當你無法從足球這項運動中再找到快樂，而我是主教練，有義務讓我的球員也體會快樂。”

　　說起這些，奧德里奇不勝唏噓。

　　他很久以前也規劃過職業人生，他想過自己的起步階段，應該是扎好籬笆墻，讓球隊踢那種功利主義足球，這樣，可以迅速拿到冠軍，但他在匈牙利得到了思想洗禮，他不愿壓抑球員們的才華，也不愿讓他們對比賽感到枯燥，讓他們失去創造的動力，他必須讓球員們能夠在創造進球，締造勝利的過程中感受這項運動的本質魅力。

　　普斯卡什在戰術上根本教不了奧德里奇什么，但他卻被奧德里奇奉為導師，人生總是在不斷積累過程中需要一個質變的契機，普斯卡什讓奧德里奇產生了頓悟，這彌足珍貴。

　　普斯卡什曾經風光無限，是整個國家的驕傲，被捧上神壇，卻也摔得最慘！

　　或許正是這樣閱歷才能讓他流浪的路上忘掉一切，拾起足球，享受最單純美好的樂趣。

　　奧德里奇覺得自己簡直受到上天眷顧的，他有了新生，還能遇到將他點醒的職業導師，在匈牙利的半年中，他開始將自己過去學習的足球知識開始進行梳理，進而升華，打造他個人的足球哲學。

　　也許他做不到開宗立派，但他至少能采百家之長取長補短，融會貫通。

　　他腦海中一直無法忘卻普斯卡什的教誨，說教誨其實談不上，兩人如同忘年交。

　　但是現在，他的導師，已經開始遭受病魔的侵襲，人生將會進入黑暗的一頁。

　　奧德里奇和梅蘭妮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徹夜無眠。

　　PS:感謝“飛揚如初見”“比平凡少一點”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