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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原菲番外(2)

  可是我失敗了。

  藥已到手,卻被飄零渡那頭僵尸盯上,我護不住又不甘心,于是趁著逃亡的時候在藥里做了手腳——你拿吧,盡管用吧,我等著你倒霉的那一天,你會后悔的。

  “你的眼神不對。”他狐疑道。

  我飛快地醞釀好情緒,梗著脖子叫道:“我是落霞觀主的弟子,還懷著玄門長老的孩子,你若敢傷我一分一毫,他們會讓你不得好死!”

  如果眼神能殺人,現在他該死無全尸。

  僵尸松了口氣,點點頭:“這樣就對了。”

  他搶了藥卻沒走,一直跟在后面。

  我跑得快了,他就用鏈子拽我腳腕,讓我跌倒。要是跑慢了,他就用長指甲在我身上戳出新傷,血在我身后流了一地。

  用他的話說,他想知道一個人要流多少血才會死掉。

  我開始害怕了,因為肚子越來越疼,孩子,你再忍忍好不好,求你了…

  “真沒用啊。”陰魂不散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又一個新傷口。

  我的血似乎快流干了,還能支撐到下一個縣城嗎,我終于忍不住開始懷疑。

  他玩膩了,不愿看我垂死掙扎,走了。

  今天的太陽很烈。

  我想起一位農婦說過,在這種天氣里出生的孩子多半會更為康健。

  可我實在沒力氣了,很痛,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孩子,還能平安地出生嗎…

  昏昏沉沉中我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像年畫上的童女似的,讓我不禁心里歡喜,她哭著撲上來叫我娘親,還讓我千萬別睡。

  對,不能睡,孩子在等我呢,還有陸深…他那么嘴硬,說讓我滾,沒準正巴巴地盼著我回去呢…

  我奮力坐起來給自己推腹。

  沒想到…卻摸了個空。

  原來我已經死了啊。

  鬼差沒來拿我,于是我就在這里待著,目睹那名老郎中剖開我的肚子,把馥兒取出來。

  我曾跟陸深開玩笑說,要是以后我倆有了孩子,男孩就叫狗子,女孩叫馥兒。他明明眉眼都帶著笑,卻在我頭上敲了一下,板起臉,讓我認真做完功課再亂想這些。

  剛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可我覺得馥兒絕對是最好看的那個。

  她要被帶走了,我不放心。

  我得跟上去才行!

  就這樣,我舍了這具軀殼,化為一抹意志,進到馥兒識海里,準備長眠——只有這樣才不會傷到她。

  如果可以,我真想看著她長大,跟她分享每一天的見聞,可我做不到,只能期盼著救馥兒出來的郎中是個大善人。

  他若能收養馥兒,將她養大成人,我愿將一切奉上。

  在無際黑暗里,我反復夢到這一生。后來,我醒了過來。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我的馥兒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家伙。

  她的氣息很強大,遠甚我遇到過的所有鬼王,或許,這是個神仙?我不敢繼續想下去。

  我實在看不懂她。

  她像是有計劃地過著每一天,也像是隨遇而為,隨心自在。

  她對身邊的人都不錯,遇事果決,手段狠辣,也不知道到底經歷過什么,這樣深的戾氣,該不會我的馥兒已經被她…

  有一天,我的存在終于瞞不住她了。

  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她設的局,很顯然,她在逼我做決定。

  多年前我為陸深取藥,那藥卻成了飄零渡那頭僵尸晉升的良方;如今我已是幽魂一縷,又成了自己那具肉身突破飛僵的藥。

  如此循環不息,幾乎讓人想要大笑三十場,笑到流淚,再啼血。

  我只能接受。

  她失血太多,如果不盡快解決掉外面那家伙,馥兒的身體會死,就更沒可能回來了。

  然而當我與毛僵融為一體的那一刻,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永生難忘。

  是飄零渡的那個混蛋!

  或許我該感謝她?

  哈哈,要不是她推我這一把,我將跟仇人擦肩而過!

  青河古地陰脈的底蘊太深厚了,我清楚,他再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來啊,讓我看看你恐懼的眼神。

  你會后悔的,我早就說過了。

  咦,這是什么…

  我發現他身上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懷里那個女孩也有。這是,天公不欲他二人就此滅亡…

  我又嘗到了不甘心的滋味。果然,這片天地從未予我公道。

  我下意識摸到腰間的紙包,是她留給我的。

  尸王輸了。

  他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頓,離死只差一點,就那么一點我怎么也突破不了。

  他也發現了。

  我讓他跪下認錯,這樣我才給他解藥。他的嘲笑戛然而止。

  誰知道他當真跪了,為了那個中毒的女孩,我記得她,她父親就是收養馥兒的那個掌柜。

  我詫異過后微笑著說:“可是我沒有解藥。”

  要是眼神能殺人,這頭蠢僵尸大概也能讓我碎尸萬段。

  這種滋味真的很好,怪不得每朝每代都有那么多人執著報仇這回事。

  后來那毒還是解了。

  她說就算我們不給解藥,人家也不會死,索性順手做個好事,沒準還有好報。

  我嗤之以鼻。

  要是福報可以這么算,我做降魔師的時候,殺過多少大奸大惡的妖精,捉過多少禍害百姓的鬼物?可是天公拿走我愛人的腿,奪了我女兒的命!

  莫非是我上輩子作孽太多,今生的功德都無法償還?

  她聽了無言以對。

  好半天才咕噥一句:“這些東西本來就沒有道理。”

  其實我很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

  如果馥兒還在的話,我很愿意跟她做朋友。

  她是個很懈怠維系感情的人,一切都是隨心為之,談不上用心極重,卻讓人感到次次真誠,當鋪里那個小和尚大概也是這樣覺得的。

  雷劫落下來的時候,我幾乎沒有猶豫,沖上去替她擋了幾道。

  她用百鬼搬山將我拖走,站在雷光之中淡淡地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放屁!

  你要挨雷劈就自己挨,拖著我女兒的身體干什么!

  我大聲罵出來,生怕聲音小了就被雷聲蓋住。

  她被我逗樂了,遠遠地朝我擺手。

  “娘…”

  我愣住了。

  眼前有一道光,里面站著我的馥兒。

  “娘,我一直很想當面跟你說話。”馥兒努力笑著,可我看出了她強壓著的悲傷。

  “我以前恨過你,我跟你道歉。”

  “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過日子,要是爹實在不認你,你就把他搶出來,就當我們一家三口還在一起。”

  我盯著她,一點也不想眨眼:“傻閨女…”

  馥兒撅起嘴:“我不傻,不然就不會找她幫忙了。”

  我聽出了一點意思。

  “要是沒有她,我會死得很慘的,就在唐家,被吃得一根骨頭都不剩,我到死都見不著你。”

  “現在其實挺好的,張叔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還多了個那么厲害的爹。”

  馥兒說了很多,而且很急,我們都知道,時間不多了。

  雷劫最終結束。

  馥兒走了。

  我坐了很久,然后平靜地去收尸。

  其實都已經燒成灰了,掃起來就行。

  唯一有難度的是,整座青河山都被燒了,我險些沒分清那一坨灰才是她的。

  “都說僵尸六道不容,你說,為什么這雷不來劈我呢?”

  我很疑惑地詢問眼前的故人。

  他已經老了,須發皆白,因經歷過許多苦難,身體也不好,說話的時候胸腔里還在吵鬧。

  背后那個巨大的禪字與他相襯,愈發意境悠長。

  玄觀想了又想,將這件事推給功德。

  “騙人。”我小聲說:“她的功德比我還多呢。”

  這下我們都沉默了。

  下了山。

  陸深坐在車里等我。

  他也很老了,前幾天剛掉了最后一顆牙,已經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昨天我們一起出門,路人見我對他體貼,以為我是他孫女,直夸老爺子好福氣,氣得他丟拐杖要砸人家。

  看見我進來,他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我喂他喝水,給他擦干嘴角,在他耳邊說:“走,我們回家。”

  “回…噶…”

  “是家。”

  我糾正著他,同時樂呵呵地把玩著他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再后來,陸深也離開我了。

  如果戾氣和愛都不能再充當一頭飛僵的燃料,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我抱著他輕飄飄的尸體去了青河山。

  想找到當年她被燒成灰的地方,假裝一家三口長眠在一處,每到傍晚,我們一起看著底下這座城市一點點明亮起來,也挺好的。

  我在這里又遇到故人。

  那頭飄零渡出來的蠢僵尸,呵,手下敗將。

  不過這個時候誰也不算贏家,我們都是被遺在這世上的棄兒。

  胸腔里空蕩蕩的,本來裝在里面的人現在都抱在懷里,涼冰冰的,不會對我們笑,也不會說想回家。

  我請這家伙喝酒。

  是按師父教的方子做的百果酒,師父已經去了五十載,我終于得了他的三分精髓。

  “好酒。”蠢僵尸淡淡地說。

  我不喜歡他這幅一切都看開了的樣子,大家都是僵尸,勉強算是同類了,要是有個蠢貨陪著我難過,多少好受些。

  “我快死了。”他又灌了半瓶,饕餮似的飲法,牛嚼牡丹,平白讓我心疼。

  “哦,我也是。”我露出好巧好巧的表情。

  他瞪了我一眼:“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當即冷笑:“那藥是給我深哥醫腿的,誰讓你搶去?”

  他瞥見我捏緊的拳頭,把嘴一撇:“不跟你爭。”

  “喝完這頓酒,我就要去陪她了。”

  我翻了個白眼:“那你得換塊地方,這邊是我們一家三口的,我可不想死后還跟你們攪和在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女人盡講究些沒意義的事。”他擺擺手,把空瓶子擱下,抱著那具老婦遺軀走遠了。

  “白糟蹋我的好酒。”我忍不住又罵了他一句。

  兜兜轉轉,臨行前見的最后一個,竟是我的仇人。

  我懷里這個也已經老到滿臉都是橘子皮了,我一邊摩挲,一邊在笑。

  深哥,讓你久等了,我這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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