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蕩湖上。
兩道人影隔空對峙,劍意針鋒相對,在水面上激起陣陣漣漪。
劍岌凝視秦桑,眼神變得無比銳利,殺機內斂,凝聚成兩道劍光,心中再無絲毫雜念。比起劍岌,秦桑顯得游刃有余,他向東羊城方向看了一眼,感應到有幾束隱晦的目光投注過來。
秦桑和劍岌都將修為壓制在了一定的程度,這一戰是純粹的劍術比拼。
一聲劍吟,又似蟲鳴。
劍岌身前忽然閃現一點綠芒,手指長短,猶如晶瑩的碧玉。
秦桑好奇地看過去,想必這就是那只名為'劍岌'的靈蟲。
只見靈蟲混身碧綠,體態修長,長得和另一種名叫劍角蝗的靈蟲很像,頭尾兩端尖細,如劍尖般鋒芒畢露,靠近頭部的位置微微隆起,像是劍鍔,通體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劍。
也不知這只靈蟲是不是劍角蝗異變而成,這股劍氣已經被劍岌打磨了無數年,比起真正的靈劍也毫不遜色。
它就是劍岌的劍!
靈蟲'看'向秦桑,翅膀震動,'嗡嗡'似一聲聲劍鳴。
秦桑感到一股強絕的劍意牢牢鎖定自己,神情也多了幾分鄭重。
此人雖是一名巫族修士,以靈蟲為劍,確實是一名真正的劍修!
“你的劍呢?”
劍岌見秦桑一直老神在在的模樣,沉聲質問,如果秦桑一直這么托大,他是絕不會留手的。
秦桑指尖的千鈞戒微微閃耀,躍出一道劍芒。
灰鶯劍直指劍岌,感應到靈蟲帶來的威脅,劍芒在劍尖吞吐,躍躍欲試。
“這就是你的劍?”劍岌微微皺眉,隱含怒意。
靈寶沒有明確的品階劃分,但到他們這等境界,完全可以通過靈性、威勢等方面判斷出靈寶的強弱。
云游劍有大因果,輕易不能出劍,秦桑便將灰鶯劍一直作為云游劍的備選。
既然是備選之劍,自然不怎么上心,而且秦桑的手段太多了,劍術并非他的依仗。將灰鶯劍提升到靈寶層次,堪堪足用,秦桑便沒有再傾注多少資源和心血,到現在也只祭煉過兩三次。
在靈寶之中,灰鶯劍堪稱平庸。
難怪劍岌惱怒,一名煉虛后期的劍修,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用這樣的劍,秦桑分明是在侮辱他。
錚然劍鳴!
灰鶯劍忽然爆發出絢麗至極的劍光。
寶劍有靈,灰鶯劍感受到了來自對手的輕蔑和貶低,劍鳴聲中帶著殺意和憤怒,還有一絲…不甘!
“它名灰鶯。”
秦桑抬起手,輕輕拂過劍身,靈劍兀自顫鳴不已,仿佛聲聲質問,質問他這個主人。
這柄從風暴界就開始追隨他的靈劍,一直任勞任怨,平常時候靜靜躺在角落,等待主人的召喚,原來也不甘寂寞和平凡。
“不過,它未來的名字是太陰!”
秦桑堅定道。
灰鶯劍陡然停止顫鳴,劍光平靜如一泓秋水。
這一刻,劍岌感覺面前之人的氣勢變了,心知對方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堪,心中的惱怒平復,神情變得凝重。
身前的劍芒收斂。
靈蟲本體暴露出來,變成一塊深沉的墨玉,并且發生奇異的變化,此刻任誰看到它都難將它當成靈蟲,這分明是一柄真正的靈劍!
緊接著,靈蟲的身影開始變得虛幻,直至徹底從他們視野中消失。
剎那間,湖面上的風平息了。
秦桑感覺自己落入一片劍海,被成千上萬柄劍包圍,每一柄都是靈劍的真身,哪怕露出一絲微小的破綻,都會被靈劍瞬間貫穿。
靈蟲體內孕育的劍氣本就是無形之劍,分化億萬也只在主人一念之間!
湖畔。
九滅抱胸而立,看到這一幕,目露精芒。
霜谷一戰,未能看清秦桑的劍術,他甚為遺憾,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愿錯過,甚至提前施展了靈目神通。
他緊緊盯著秦桑,好奇秦桑如何應對。
劍岌施展的似乎只是最基礎的劍術——劍光分化,但如果對手真將這一招當成劍光分化就大錯特錯了。
他和劍岌交手過無數次,深知這一招的厲害。
“直接就是這一招,看來這家伙想要速戰速決啊…”
九滅揉了揉下巴,心中思忖。
湖心戰場。
繼靈蟲之后,劍岌的身影也在湖面上消失了。
秦桑感應到的劍氣比之前多了一倍,而且這些劍氣轉化成了有如實質的劍光,將燕蕩湖變成劍林!
劍光無處不在,看似雜亂無章,但在兩兩之間存在玄妙的聯系。
“請真人指教!”
劍岌的聲音環繞秦桑,不知源頭,洋溢著自信。
他可以算是巫族中的異類,自從得到這種靈蟲,就對劍道產生了濃重的興趣。
在巫族,很少人會放棄自身的天賦,修習這些所謂的外道,至少在東羊氏沒有一位劍修。
為了學劍,他不惜多次潛入人族。
幸好東羊氏在人族經營多年,幫他隱姓埋名,潛入一個離州劍派,并意外得到一個劍道傳承。據說這個傳承來自于傳說中的劍閣,傳承的主人曾是劍閣的成員。
哪怕這個傳承并不完整,也不是他所在的那個門派能比的,于是他離開宗門,返回氏族,潛心苦修,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劍道。
此言一出,萬千劍光應和!
一瞬間,秦桑眼中好像只剩下兩柄劍,兩柄劍飄忽不定,時而在左、時而在右,又像比翼鳥、連理枝,耳鬢廝磨。
劍岌確實是個天才,竟和自己的靈蟲聯手,施展出一套精妙的合擊劍術,配合巧妙至極,堪稱天衣無縫!
秦桑目露贊嘆之芒,但劍岌沒有注意到,他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看到劍岌施展的劍術,他竟有種熟悉之感。
他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種劍術,但在看到劍岌出劍之后,卻福至心靈,瞬間看出幾處關竅。
究其根源,竟是來自天越上人留給他的那道劍光!
秦桑原本以為,這道劍光是天越上人量身定做,為自己留下的指引。
他還曾苦惱,通過劍光參悟出的劍域,一旦用出來會不會暴露出自己或天越上人的傳承。現在才知道,這哪是一道劍光,分明是一部包羅萬象的劍典!
秦桑之前只是通過《紫微劍經》和四象劍陣兩個層面去參悟劍光,所見所得都是他想要看到的,孰不知只是冰山一角。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能修煉到這等境界,天賦早已無關緊要,誰又能說秦桑沒有天賦?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悟性這個東西確實是存在的。當然,這也和秦桑的精力分散得太厲害有關。
自始至終,他都不是一個純粹的劍修。
紫微童子曾說過,不清楚紫薇劍尊最后將劍經推演到了什么地步,不會給秦桑過分的指點,以免固束他。天越上人為他展現的是浩瀚廣博的劍道,也并非某一種傳承。
兩人殊途同歸,都是讓秦桑從中參悟出'適合'自己的劍術和劍道。
想要做到這一點,故步自封顯然是不成的。
并非是指劍光中有劍岌施展的這門劍術,而是天越上人將類似的劍道真意融入劍光之中,無論秦桑遇到這門劍術,抑或通過這門劍術衍生出的其他劍術,都能堪破虛妄,直達本質。
秦桑感嘆,將這道劍光參悟透徹,即使再愚鈍的人,量變也能推到質變,在劍道難逢敵手。
當然,是在大能不出的前提下。
念頭紛紛閃過,只在瞬息之間,劍岌的劍意已然逼至近前,下一刻就要貫穿秦桑的眉心。
九滅露出擔憂之色,劍岌驚疑不定。
因為秦桑一直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他的靈劍也一動不動,毫無反抗之意,似乎自知不敵,坦然受死。
九滅不信秦桑會死在劍岌的劍下,仍不由滿臉緊張,他可沒有在劍下救人的把握。
危機近在咫尺。
秦桑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在他的眼中,無處不在的劍意和劍光都是虛妄,只有兩道,而且它們其實也沒有那么親密無間,天衣無縫。
忽然,他的目光轉動了一下,終于出劍。
沒有劍星,沒有四靈,只有一道簡簡單單的劍光,甚至不是沖著劍岌或他的靈蟲去的。
'咻!
這一劍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刺在一處虛無。
剎那間,湖面之上的所有劍意消弭無蹤,劍岌和靈蟲雙雙現身。
靈蟲停在秦桑眉心前,不足三寸,卻再也無法刺出這一劍。
劍岌則在原地現身,似乎從沒有離開過。
灰鶯劍懸停在劍岌和靈蟲之間的虛空之中。
斗劍戛然而止。
劍岌呆呆看著灰鶯劍,一臉難以置信。
灰鶯劍看似什么都沒有刺中,卻恰到好處地斬斷了他和靈蟲的聯系,導致這門合擊劍術冰消瓦解,而這處破綻,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如果是生死之戰,他現在已經是一具死尸。
“你以前…見過這門劍術?”
劍岌聲音干澀。
“沒有,”秦桑搖頭。
只是見識過更高明的劍道,他在心中道。
九滅見兩人停戰,撓了撓頭,有些莫名其妙,但又隱隱有所明悟,縱身飛向湖心,“劍岌你…”
“我輸了。”
劍岌臉色灰敗,認賭服輸,轉身就走。
“你要丟下它嗎?”秦桑看著面前的靈蟲,問道。
靈蟲靜靜懸浮在那里,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境,晦暗的光彩顯現出幾分落寞和茫然無措。
劍岌身軀一震,脫口而出,“我絕不會丟下我的劍!”
“那就把它帶回去,等出發的那一天再借給我,”秦桑道。
劍岌召回靈蟲,眼中恢復些許神采,對秦桑深施一禮:“多謝!”
秦桑搖搖頭,他說到底是占了傳承的便宜,現在真正的劍修愈發罕見,巫族劍修更是難得,他不想看到一位劍修因為自己而失去 劍心。
'嗡…'
灰鶯劍發出歡快地劍鳴,讓你敢看低我!
十日后。
一封請帖送入鐵壁山。
九滅帶領秦桑向東羊城飛去。
“此山便是我族神山,巫祝大人正在山頂的神殿恭候真人。”
二人進入東羊城,九滅抬手指向城中心。
虛空一陣扭曲,一座隱藏的巨峰暴露在他們面前,此山高聳入云,氣勢磅礴,周圍那些山峰,最高的竟也只能到這座山的半山腰。
山上盡是懸崖峭壁,怪石嶙峋、青藤翠柏。
唯有那神山之巔,矗立著一座神殿。
在城外,天目蝶就發現了這座山,來到山前方能感受到那股雄壯的氣魄。
石殿沉重古樸,不知用什么石頭鑄成,漆黑深邃,仿佛能夠吞噬周圍的光線,令人感受到巫族厚重的底蘊。
秦桑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威壓,心中一凜。
他早已打探到,平時只有東羊氏的巫祝在神殿修行,這位巫祝大人修為和他相當,但如果在這里動手,他恐怕討不到好處。
“真人有請!”
九滅在山前止步。
秦桑點點頭,獨自向山巔飛去,轉瞬來到山頂,落在神殿前。
'轟隆隆…'
厚重的石門開啟,從中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
“清風道長請進。”
秦桑邁步進入神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型祭壇,祭壇上站著一位白袍老者。
祭壇后方則被一片黑霧籠罩。
秦桑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輪廓,似乎是一尊石像,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神像!
秦桑目光一凝。
巫族和異人族同為'巫',但對于神靈的崇拜,對于祭祀的傳承,異人族遠不如巫族完整。
在朱厭族,秦桑就沒有見過這種神殿和神像。
異人族已經舍棄了對神靈的信仰,從他們的境界就能看出來,他們想要到達'祖境',追尋先祖的腳步。
神靈早就消失了,與其相信神靈,不如相信體內的血脈,相信先祖的傳承。
秦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撐著巫族,神靈消失這么長時間,依舊保留著對神靈的信仰?
這尊神像仿佛矗立在這里億萬年,注視著大地生靈,白袍老者站在神像前,好似沐浴在神性的光輝之下。
可惜,秦桑看不清這尊神像的樣子。
出于尊重,他也不好讓天目蝶施展神通窺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稽首道:“貧道清風,見過巫祝。”
白袍老者溫聲道:“我名奢讖,真人稱我真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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