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身軀仍然佇立著,置身于一片熊熊火海當中。蘊藏毀滅氣息的黑色火焰,正吞噬著蚩尤的殘軀。
荒原刮起熱燥的大風,將滿山遍野聳立的刀劍風化成沙礫,迎著云縫里透出的光束卷向天空。
那截巨人身軀上的血色逐漸褪去,皮膚變成青銅似的顏色,掉落在地的巨大頭顱,面向重劍人的背影。
重劍人仍舊披覆著漆黑的全身鎧甲,肩甲折射太陽映出明晃晃的金光,收起仍燃燒烈火的大劍,掛在后背。
這一幕烙印在避難所市民們的心頭,難以磨滅,帶來強烈的震撼。
蚩尤。
那尊與無首巨人大戰直至山崩地裂的,八臂魔神;
那位憑一己之力戰勝應龍與諸多強者,戰爭之神;
那名中洲的始祖之一,鑄造天下兵器,主兵之神。
重劍人斬斷了她的頭顱,終結了這場浩劫!
良久的沉寂后,避難所里掀起無與倫比的轟動,好像一股巨大的浪潮。
“蚩尤死了?”“得救了,得救了!”“重劍人牛逼!
城墻上,墨瑤童孔里倒映出重劍人的身影,嘶了一聲氣,緩緩吐出。
她感到難以言語的疲憊,卻又生出強大的安定感,望著天端的云彩,嘴角輕揚的自語:“簡直比蚩尤更像是魔神啊…”
大樓廢墟中一塊石板被推開,傷痕累累的呂凌秋爬出,回顧一眼廢墟,又仰望金燦燦的陽光,眼神復雜地喃喃:“都結束了。”
舍命迎擊的西楚霸王,妄圖復興的人皇帝辛,還有…復雜多變的溫侯呂奉先。
失去蚩尤的源力供給,他們會像這漫天風沙一般,再次化作灰盡。
呂凌秋想,但至少在我眼中,溫侯和金龍真君一樣,是個真正的英雄。
“我留不了太久了。”
城外,在刑天巨大的腳下,呂布對林宵說道:
“不過,我辦到了我能辦到的所有事情。”
沒有呂布背刺蚩尤的那一戟,也就沒有用斬仙飛刀破開蚩尤防守的機會。
“溫侯——”
“我更喜歡飛將軍的名號。”
呂布打斷林宵的話,鳳目里有一絲深沉,緩緩道:“時運不濟,李廣難封,我也一樣。”
若我呂布有時運相助,想必不會成為那受人恥笑的溫侯,而會是建功立業的龍城飛將。
可是…沒有可是。呂布昂首持戟。我不會后悔所做的任何決定。
林宵目光閃爍,認真地點頭道:“總之,多謝了。”
“不必謝我。”呂布說,“我所做之事并不是為了幫你。”
呂布威風凜凜地屹立,紅袍與雉尾隨風搖動,鎧甲折射出陽光。
他的身軀在陽光的直射下逐漸飄起光粒,像是要被蒸發的霧氣,輕描澹寫道:
“因為我呂布,不論重來幾次,都只為自己而活。”
光粒逐漸飄起,呂布的身軀逐漸消散。
只為…自己而活。
林宵耳畔回蕩著他的話語,看了眼掌心的火種,悄然攥緊。
我好像,一直以來,都背負著他人的理想。
因為對我來說,消滅一個個boss,就像玩家幫助別人完成一個個委托。
但要說我自己的理想…林宵回望一眼身后的彭城,聽著整座城市掀起的歡呼,頭盔下的嘴角微微揚起。
拯救世界,好像并不算太差的理想。
沉默地目睹光粒消散,林宵看向刑天,道:
“我先去看看應龍的情況,再把你送回常羊之山。”
“等一等!”
刑天語氣里有些緊迫,目光無比嚴峻,瞪著蚩尤的身軀,握住大斧的手臂陡然暴起青筋:
“兵主還沒死!”
寒冷徹骨的殺意將林宵牢牢鎖定,林宵難以置信地扭頭,蚩尤的頭顱面露猙獰,張開血盆大口憑空沖向自己。
林宵童孔收縮,她的頭顱被斬斷了,掉落后竟然還能行動!
怠惰領域驟然張開,但是卻根本比不上蚩尤沖撞的速度,眼看著蚩尤的頭顱愈來愈近,林宵雙目陡然一凜,揮出重拳悍然迎擊。
力拔山兮氣蓋世!
項羽所傳授的拳法,裹挾豪邁霸氣與沖天殺氣相互磨滅。
‘彭’的巨響,蚩尤的額頭爆開一個血洞,血洞后的滿天重云被悉數轟散。
頭顱僵硬片刻,徹底墜落,斷去最后一絲生機。
刑天看向被轟散的云海,眼神微微變化,旋即恢復如常。
林宵眉頭緊皺,小心審視著蚩尤的頭顱,只見上面仍有躍動著的黑色火焰,卻無法將蚩尤的頭顱焚燒殆盡。
“她剛剛分明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林宵說,“為何還能行動?”
“反應倒是挺快,拳頭也還算有力。”刑天哼聲道:“兵主與我一樣,皆是不死之身。你能殺了蚩尤,但想毀滅蚩尤的尸首,還遠遠不夠。”
這倒是頭一次,自己的源力無法分解魔物的尸體。但想想也是,蚩尤就算死了也只會去見燭龍,不歸尼德霍格管。
蚩尤頭顱潑灑出的鮮血,浸染大塊土地,林宵望著被腐蝕的不毛之地,問道:
“那要怎么處理她的尸首?”
“找座大山鎮壓起來。”刑天目光炯炯,“也許千百年后,還能與她再大戰一場。”
明明終結了蚩尤的生命,卻無法將她徹底擊殺,只能選擇類似‘封印’的辦法,著實令林宵有些頭疼。
關進山河社稷圖?林宵很快否決腦中這個方案,畢竟整個圖中世界都可能被蚩尤的殘骸腐蝕。
現實中,至少還有比蚩尤更上位的燭龍注視著中洲,不會任由她污染整片中洲大陸。
我的源力根本無法分解她的身軀…林宵看向仍舊佇立著的巨人尸體…只能先讓她這樣杵著,再和姜尚商議找座大山把她封印起來。
雖然無法解決蚩尤的殘骸,但她手里的兵器,應該能為我所用。
林宵看向散落滿地的各式兵器。
按照情報,這些青銅兵器應該是蚩尤重鑄九鼎,鍛造而成。
而九鼎,象征著整片中洲大陸,即使是普通人也能通過九鼎,來獲取跨越凡俗的力量。
換句話說,熔掉這些兵器獲得的銅鐵,勢必會是九階級別的材料。
“青銅材質也與隕星劍很契合。”林宵暗忖道,“九階…那應該是神祇的境界了吧。”
當然,眼下這些還只是猜測。
一來不能確定九鼎是否能用作隕星劍的突破材料,二來,自己還不具備神祇的心性,源力還只停留在八階…
等等。
林宵檢視火種,驚訝發現自己的源力總值,竟再度得到提升。
大概是在擊殺蚩尤之后,源力猶如一顆開枝散葉的種子,結出累累果實,抵達八階巔峰的境界。
而最后一步,如何跨越九階…恐怕就是天塹了。
林宵并不急于一時。
他對成為神祇并沒有太大的追求。
有足夠的力量,能守護珍視的事物,完成未竟的理想就好。
“我馬上回來。”
林宵同刑天交代,自己先去大壩旁照看受傷的應龍,也就是金龍真君。
刑天因缺乏戰斗而百無聊賴,又覺得與大戰過后的林宵對戰很無趣,無可奈何地答應。
大壩旁,應龍的翅膀流淌出殷紅鮮血,浸染整片江面,呼吸沉重,勉強抬眼看向靠來的身影。
林宵用‘暴食之力’抽取應龍身上殘留的殺伐之氣,再配合傷寒雜病論進行止血,寬聲道:
“戰斗結束了,真君。”
“怎么樣了…”應龍發出如同中年男性般的聲音,低沉沙啞。
“我亂殺。”林宵笑了笑,“你好好休息一會兒。”
“哈哈,好,我瞇,一小會兒。”
應龍闔上眼皮,一道光粒構成的人類身影飄浮在應龍旁邊,像是金龍真君卻又有微妙的區別,好似應龍的靈魂。
《控衛在此》
“我不能把他交還給你。”‘應龍’說。
“為何?”林宵問。
“以身化龍,這是他最后的使命,也是我重新降臨中洲的唯一辦法。”
應龍低沉地說:“我即是他,他即是我。若再回歸人形,他已無力再召喚我,中洲便少了一尊守護神。”
林宵隱約明白,金龍真君與他的王牌一體雙生,像是靈魂上的羈絆,不可分割。
為了攔截蚩尤,金龍真君將自己的身軀給予應龍,現在也就沒有回歸成人的辦法。
“真沒有讓他回歸的辦法?”
“沒有。”
“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林宵反手摸向背后的劍柄。
應龍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喜歡你這種暴脾氣,但你剛戰勝了蚩尤,算是中洲的圣人,我便說與你聽。”
“他回歸的辦法,是與我進行切割,從此當個普通人,甚至可能會立刻死掉。”應龍說,“而我會進入漫長的虛弱期,難以抵御中洲的外敵…這是雙輸的局面。”
應龍亦是中洲的戰神,她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守護中洲。
林宵只是不明白,她為何會和真君扯上聯系,或者說她是如何選中真君作為她的傳承者。
當林宵提出這個疑問,應龍沉默片刻,講述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那時,金龍真君為了救助溺水的女孩,躍入水庫。因他的火種與應龍互相呼應,應龍便緩緩蘇醒。
當時真君雖成功將女孩托上岸,自己卻因小腿抽筋瀕臨溺死,應龍將自己作為真君的王牌,救了他一命。
驅使應龍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最后的代價便是付出自己的肉體。但對真君來說,自己早已死亡,這幅身軀也就沒什么值得留念,不如給予應龍,讓她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你明白了嗎?”應龍說,“對有些人來說,活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何種方式存在。”
“如果中洲不需要守護神呢?”林宵忽然說。
應龍錯愕了一下,道:“你說什么?”
“我是說。”林宵抬起視線,目光炯炯,“不需要你,也不需要其他神來拯救中洲。”
“就由我,來拯救世界。”
他的話語像個熱愛幻想的孩童,眼神卻認真得像個戰士。
應龍笑了起來,又慢慢地沉默,看著林宵的眼神,目光深沉。
他的確擁有說這話的底氣與資格。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天生的神明,或者血脈強大的龍類。
他是憑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攀爬到,今日斬殺蚩尤的這般境界。
“詢問真君的想法吧,看他是否愿意重獲自己的身軀。”林宵說,“告訴他,我會背著他的理想繼續向前。”
“他可以擺脫應龍,成為他自己。”
‘應龍’凝視著林宵,冷哼一聲,光粒消散,重新落入巨大的身軀。
隨后,應龍身體彌漫出大量的光粒,一半飛向云端凝結出龍形,另一半留在大壩,出現金龍真君的身影。
悠長的龍吟響徹云霄,應龍乘風行走,飄來她的話語:“希望你說到做到。”
中年男人緩緩睜開眼睛,抿了下干澀的嘴唇,道:“林宵…”
林宵松了口氣,笑著問:“真君,感覺如何?”
真君低頭,試著活動了下雙手,傻笑道:“用手,的確比用爪子方便啊…”
刑天一直盯著蚩尤的尸體,希望她能再活過來,與自己再大戰一場。
然而,刑天的希望落空,嘆息著空揮了下大斧,眼睛倏地瞇起。
刑天仰望天幕,只見烏云集聚,掀起勐烈的風暴,飛砂走石遮蔽了萬物。
這股力量,不是人類所能達到的,圣人或者英雄的境界。
而是真正的神明之力。
法則。
唯有神,才能掌握的法則。
這股風暴異常勐烈,像是要將整座彭城連根拔起,大風中響起刑天憤怒的嘶吼。
林宵眼疾手快,直接召喚山河社稷圖,將滿地的刀槍劍戟悉數收起,再將山河社稷圖收入火種。
這股風暴沒有持續太久。
天空逐漸放晴,整座荒原像是被鐵犁翻過的田地,坑坑洼洼滿目瘡痍。
刑天雙目倏地瞪圓,憤怒地朝天空大吼,空揮著大斧:“是誰!是誰!下來和我決一死戰!”
但那股法則,無疑已經步入九階境地,遠非刑天能夠抗衡。
林宵目光嚴峻,看向蚩尤尸首所佇立的方向。
只見她的殘骸連同頭顱悉數消失,僅剩下被污血腐蝕后的土地,仍散發濃郁的血腥味。
有掌握法則的神明,奪走了蚩尤的尸體…
林宵嵴背微微發寒,仰望云端。
可是,她要拿蚩尤的尸體,做些什么?
刑天死后,都能繼續揮舞干戚而戰。
蚩尤同樣是不死之身,假以時日,勢必會以更強大的姿態卷土重來。
林宵掃了眼火種里三截不朽骸骨,還有閃閃發亮的九鼎兵器,心情復雜。
我能與九階對抗的契機,可都在這里了…
“那究竟是什么!”刑天眼睛里飛入砂石,惱怒異常。
無首巨人身高百丈,在她腳下,一只小巧玲瓏的黑貓置身于黑壓壓的陰影中,難以覺察,嚴肅道:
“風暴與沙漠之神,賽特。”
“這世上存在著邪神。她們生前擁有九階的至高力量,能與真正的神主對抗。”
戰后會議上,貓神巴斯特滿臉嚴肅,向林宵說道:
“例如,中洲‘戰爭與鍛造之神’蚩尤,沙羅‘風暴與沙漠之神’賽特,西方‘墮落與誘惑之神’撒旦…”
“人類至多只能掌握領域,而只有神,才能掌握法則的力量。”
貓神說:“你該慶幸,面對的是實力殘缺的蚩尤,否則整個中洲攜手也難以對抗。”
林宵不耐煩道:“說重點。”
“重點就是,一直在沙羅茍全性命的賽特,率先觸及到了法則,并運用風暴法則,強行帶走了蚩尤的尸首。”
黑貓人性化地皺起眉頭:“我們對她們,要拿蚩尤尸體做什么,究竟又有何目的,一無所知。”
林宵陷入沉默。
他當時從路西法口中得知,諸神黃昏的源頭是末日。
而那是,足以讓路西法,都諱莫如深的事物…恐怕也是自己拯救世界,必須對抗的存在。
姜尚摩挲下頷,打量著黑貓,道:“你也是神?那你生前的法則是什么?”
貓神巴斯特蔑視一眼姜尚,旋即閉目說:“我是貓,法則自然與貓相關。”
姜尚身為愛貓人士,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喬琳娜平靜地說:“獅子也是貓。”
姜尚干咳一聲。獅子神的實力聽著一下子就比貓神更強了啊…
林宵想起一茬,道:“那路西法呢,路西法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法則?”
“差點忘了,你擁有魔神…”貓神打住話頭,平靜道:“是的,而且是極為上位的法則,足以與撒旦抗衡。”
“但問題是,你們人類,或者說當今整個世界,連觸碰到圣域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況是掌握法則。”
貓神說:“也僅有那尊無首巨人,還有那條黃龍,有資格窺探法則。”
“當然,你擁有斬殺蚩尤的驚人力量。”貓神的目光落向林宵,道:“我并非不信任你的實力,只是…”
“人類想要擁有神祇一般的心性,還是太難了。”貓神搖頭。
會議室內陷入一陣沉默。
沒有任何一個人類敢說,自己擁有神祇一般的心性,除了中二病晚期。
林宵也是這么想的,忽地一怔。
等一下。
玩家,豈不就是這個世界的唯一真神?
為了對抗卷走蚩尤尸體的風暴之神,乃至路西法口中的末日,成神都是唯一且必要的途徑。
“成神…”
林宵目光閃爍:“似乎也不是那么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