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就是個犟精

　　接過一邊勞力遞過來的毛巾，張管事擦了把眼角溢出的淚水繼續念。

　　“接下來你們看到的，已經是羅文峪之戰第三天了，在這里，我給大家帶來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好消息是，我29軍一部趁著夜色出關長城，于崇山峻嶺中行軍二十里，夜襲日寇位于半壁山的炮兵陣地，至清晨前方戰報，夜襲日寇官兵全殲日寇兩個炮兵大隊，炸毀火炮若干，獲得全勝。為長城抗戰以來，前所未有之大勝，因軍事保密等原因，在這里請恕明毓不能透露其指揮官和官兵等人信息，但還請我中華全國之人民為他們賀！

　　但好消息之后卻是壞消息，該部因日軍主力回返追擊，故只能在半壁山一帶據山而守，在我即將完成這一篇戰地日記之時，日軍調動一個步兵聯隊和一個偽軍團將該部陣地包圍的如同鐵桶一般。

　　我無法獲知該陣地情況，只能站在被鮮血染紅的羅文峪峰頂遙看為之祈福。

　　不能見其景，卻能聞其聲。

　　整個上午，從黎明之時，該陣地就炮聲隆隆不停，聲傳響徹四五公里之外羅文峪。

　　初聞如此大勝卻無半點欣悅的將軍，凝眸看向隆隆炮聲響起遠方，他的背影宛如亙古不變的化石。”

　　“前方將士，不易啊！”念到這兒，張管事嘆息著將報紙合上，臉上斑斑淚痕清晰可見。

　　但卻并沒有人笑話他一個大男人如此矯情，那幫處于社會最底層扛包工們眼里閃動的淚花也說明了一切。雖然不懂什么叫愛國家愛民族，但數萬軍人在前線抗擊日寇，不讓日寇進中國來欺負中國人的道理，他們都懂。

　　不斷從東三省逃回來的人們用聲淚俱下描述著東三省日本治下老百姓的慘狀，所有的收成都會被日寇搶走，留下的只是勉強糊口的口糧，甚至沒人敢生孩子，生怕再多一張嘴就會被餓死。

　　聽到這里的牛二卻是一驚，往前湊了兩步，急聲問，“后面呢？后面那支部隊怎么樣了？”

　　“后面，沒了！”收斂起悲容的張管事詫異的看了牛二一眼。“前方發回的新聞或是戰地日記都是要經過高層審核的，基本都要延遲個一兩日，急也沒用，等我們知道的時候，仗早已經都打完了。都去干活吧！”

　　牛二呆立，木然。

　　半響過后，毅然轉身，拿著臺階上放著的半塊饃饃拎著掛在樹枝上的夾襖，大踏步地朝門外走去。

　　“哎，牛二，你個混小子去哪兒去？不老老實實干活小心扣工錢。”張管事一呆，繼而朝壯漢怒吼道。

　　這個從陜西來的家伙雖然能吃，但干活兒可是一把好手，一個人能頂兩個人用，而且為人沉穩，他還準備觀察幾天把他提成工頭，負責管理這些扛包工們呢！

　　“額要找額大哥去。”牛二回過頭認真的說道。

　　見所有人茫然不解，便又加了一句：“前些年陜西大旱，地里沒有糧食不說，山里也沒了走獸。額大哥為了養活阿娘，加入西北軍，讓額在家奉養阿娘，好幾年沒回家，阿娘想他想的眼都快瞎了，半個月前收到他的信說他所在的29軍要出發打日人，阿娘擔心，讓額來看看他給他帶塊家鄉的肉夾饃，現在額大哥被日本人圍了，額得去救他。”

　　“牛二，你說什么？你大哥在29軍？”張管事猛然一呆，繼而勸道：“就算你大哥在29軍，你知道他現在在那個位置啊！29軍防線綿延百里，而且剛剛說了被日本人圍的是29軍一部，你大哥不一定就在其中，你先別急，你大哥叫啥名，我可以幫你上報給東家讓他幫你給打探一下。”

　　“不，張管事，你不懂。人說兄弟連心，從昨日開始，額這眼皮就跳的厲害，額一直就擔心，剛剛你這一念報紙，額就知道了，額大哥牛大一定在那支偷襲日人炮兵的部隊里，他現在或許還被日本人圍著，我一定得去。”牛二搖搖頭，很堅定自己的想法。

　　“你這個犟娃，咋聽不懂話呢！”張管事瞪一眼倔強的年輕人。“就算你的預感是對的，等你兩條腿走幾百里過去，仗也早就打完了，生死已定。”

　　“就算是死了，額也得把額大哥背回去給額阿娘看一眼。”牛二腮幫子高高隆起，眼珠子瞪得溜圓，表情顯得有些猙獰。

　　見這幾日對自己還算不錯的張管事被自己頗重的語氣給嚇的楞在當場，牛二有些抱歉，搖搖頭：“對了，張管事，額這三天的工錢也不要了，你給伙計們買點兒酒喝。后會有期！”

　　說完，牛二扭頭就走。

　　“哎！等等，等等。”張管事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拉住了壯漢的胳膊。

　　“咋，工錢都不要了，還不讓額走？”牛二的眉頭皺了起來。

　　“可不是那個意思，牛二兄弟，你是前方將士的兄弟，誰敢不讓你走，現在誰說起29軍，不是這個。”張管事一臉贊賞地著豎起大拇指。

　　“我的意思是，在你走之前，你總得知道你在哪家干過活兒吧！知道咱糧行是那家的不？”

　　“不知道。”牛二搖頭。

　　只是，自己走不走和糧行是哪家的有什么關系？陜西漢子顯然沒搞清楚這其中有什么邏輯關系。

　　“我們東家姓明。”見牛二依舊一臉茫然，張管事只得說得再詳細點兒，“東家的獨生閨女叫明毓，這下懂了吧！”

　　牛二的一張大嘴張的幾乎可以吞個鴨蛋，他沒想到自己隨便在北平郊外找了一個糧行抗大包混個肚兒圓就能找到現在聲名鵲起的明大記者的老爹這兒。

　　“真的？沒騙額！”

　　“廢話，我騙你個混小子有啥用，還以為老子想讓你當女婿啊！”張管事翻了個白眼，“不是東家的千金在前線，你以為我敢說讓東家幫你打聽一下你大哥在那塊兒和日本人干仗呢！”

　　“嘿嘿！張管事對不起哈，你大人有大量，別和額這樣的粗人一般見識。”牛二也不是死犟筋，一聽自己所呆的地方竟然有這層關系，立刻服軟，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大哥不是？

　　“就是，東家肯為我這樣的小人物去打聽嗎？”牛二對富人一向沒好感，興奮過后又有些遲疑。

　　“那是你不熟悉咱們東家，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張管事說起自己東家時，那可是眉飛色舞，看向所有人，“你們說，我們明家大小姐明毓行不行？”

　　“行，那必須行！”

　　“這樣式的！”有人豎起大拇指。

　　“巾幗英雄！”

　　“當代花木蘭！”牛二憋了半天，也想了一句贊揚的詞。

　　長城大戰伊始，因為北平最大的報紙“老百姓日報”開始連載明毓發自現場的“戰地日記”以來，29軍是火了，一個個英勇的將士身影被明毓用情感充沛的文字渲染的分外鮮活，29軍駐北平和張家口的征兵處是人滿為患。

　　而明毓之名，更是家喻戶曉。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已經不是一個只拿筆的記者，而是將其視作一名在戰場上的戰士。

　　原因很簡單，能寫出這樣的故事，她不會只在后方安全的指揮部，必須得在前線，和前線的將士們在一起。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當牛二衷心的說出“花木蘭”三個字的時候，大門外一個靜靜站立的老者，眼角的皺紋不由的又深了幾分。

　　不過，有些憔悴的臉上，卻又洋溢著幾分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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