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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八章 兄與弟

  高樓之上,夜風呼嘯,鉆進室內,吹散了縹緲的青煙,卷走了濃郁的熏香。

  徐越趴在窗戶上,任由狂風吹散他的黑發,手指輕輕敲打在窗沿上,心事重重。

  「如果不求勝,只求平的話,封印,同化,奪舍,自爆…唉。」

  他默念了幾個常規的辦法,最后還是嘆道:「這些方法風險都太大了,極難施展,而且就算成功,那種結局,也并非我所愿。」

  徐越無奈地搖了搖頭,單手撐著下巴,喝著風,雙目無神地看著下方的方舟城。

  一排排晶瑩剔透的冰屋規劃整齊,如軍營般排列,冰面在城中陣法的照耀下閃爍著靈光,五顏六色,頗為美麗。

  一個個開元宗的修士,依然穿梭在冰屋之間,帶來修煉天賦高的孩子們,進行催眠和封印。

  這一切都盡收在徐越眼底,如今他擁有著方舟城的最高權限,和整個城體一心相連,城內的一舉一動都能被他清晰感應。

  突然,徐越耳邊一動,聽到城東南角方向,傳來了幾句爭吵聲,其中一道聲音,還略有些耳熟。

  「等等!你干什么!為什么擅自打開冰屋的封印!」

  「你還不知道嗎?最近我們和外面的宗門達成了協議,他們送了不少杰出弟子進城,上頭讓我們妥善安置。」

  「安置?那為何送到我這里,此地已經滿員了!」

  「自然知道,可是很不巧,這幾個孩子就是被安置到了這片區域,按照城規,就算你這里滿員了,也要重新分配名額。」

  「什么鬼道理!趕緊走趕緊走!」

  「哼,師兄,你難道想抗命不成!」

  「抗命?再敢胡攪蠻纏,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聽到最后那極具攻擊性的話語,徐越眉頭一皺,略感不悅。

  開元宗雖是臨時成立的宗門,但因大家都是有共同的信念才走到一起,所以平日里極少發生矛盾。

  「白軒,東南區域,速去處理一下。」

  徐越低語,在城里某個地方忙活的白軒立刻就聽到他的聲音,先是一怔,隨后朝九層高塔方向一拜,飛速朝東南方掠去。

  有了白軒的介入,沖突便爆發不起來了,那不愿放人的守屋者只能在白軒的監督下,打開了封印,喚醒了里面沉睡的孩子,將他們帶出了冰屋。

  開元城的城規,若某片區域的冰屋名額超員,便要將該區域所有孩子進行比選,天賦高者留下,天賦低者,則要抹除關于開元宗和方舟城的所有記憶,放回凡塵。

  白軒拿出一面半人高的鏡子,又取出一個巴掌大的血皿,前者可以映照一個人的資質天賦,后者可以檢測一個人的血脈根骨。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不出意料,這些從凡間抓來的孩子,怎么可能比得上各大巨頭送來的種子選手,幾乎全部被替換了出來,即將被送回去。

  可就在這時,之前那守屋者竟又不干了!

  「誰敢帶他走!」

  化神境的能量波動突然揚起,震得周圍的冰屋嗡嗡作響,雖然很快就被鎮壓,但還是引得不少修士注意。

  徐越第一時間察覺,面色微沉,將神識投放過去,看到了那里的場景。

  隨后,他就盯著那發飆的守屋者,若有所思,似曾相識。

  「杜源,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軒神色冰冷,他的修為可比對方高多了,此時一手將受到驚嚇的各宗孩童護在身后,一手直接壓制了杜源。

  而聽到名字,徐越恍然大悟,也終于想起來了。

  倚帝山下,有一盆地,綿延數萬里,目不可及也。

  盆地中,樹浪起伏,沼澤遍地,異禽啼叫,古獸低鳴,如同遠古遺留下來的原始森林,深邃而廣闊。

  這片山林,名為不渡林,常人難以穿行,只能乘坐特殊手法煉制的古船,方能橫空飛過。

  而自己當初參加倚帝山的秘境試煉時,這個杜源,就是擺渡不渡林的掌船使。

  說起來,當初徐越在船上被外宗人士針對欺辱,杜源還幫襯過徐越,算是結過一段善緣。

  「你、你們…不能帶他走!」

  此時,雖面對比自己修為高許多的白軒,杜源還是很堅決,冷汗直冒之際,死死拉住一個小男孩的手,與白軒對峙。

  「杜源!你…你糊涂!身為我帝山弟子,怎可徇私枉法,敗法亂紀!還不快放手!」

  顯然,白軒也是認識對方的,畢竟三年前那場大難后,倚帝山逃到這天州的也就數百人,互相早已熟識,此時見杜源執迷不悟,是又急又氣。

  「哥!你放我回去!」

  那小男孩也是被嚇得不輕,但他的面色卻更多是憤怒,狠狠扯著他哥哥的衣服不放。

  「你給我閉嘴!」

  杜源轉頭一聲暴喝,隨后立刻回過頭來,警惕著白軒,如臨大敵,咬牙道:「白師兄!我不能放他走啊!求求你了,網開一面,就讓我弟弟留下吧!」

  遠處,九層高塔之上,徐越的神識一直關注著這里,略微一想,就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

  杜源做為這片區域的守屋人,他的弟弟也在此地,并在這之前順利進入了冰屋封印,有機會熬過未來的黑暗寒冬。

  但各宗天才弟子的到來,擠掉了他弟弟的名額,這讓杜源難以接受,由此做出了過激反應。

  不過,他弟弟本身似乎并不想被封印在這里?

  「杜源!南嶺已亡,倚帝山已滅,吾等好不容易才在師門長輩的庇護下逃出來,如今更應該恪盡職守,以身作則,才不負宗門所托!難道,你已經忘了臨走時,師長們的告誡了嗎!」

  隨著一聲劍鳴,白軒抽出長劍,神色變了,不再焦急和氣憤,而是嚴肅和冰冷。

  「速速就擒,莫要自誤!否則,將你就地正法!」

  殺意彌漫,杜源心在顫抖,面色煞白,但還是擋在男孩面前,寸步不讓。

  「唉。」

  白軒心中一嘆,不再猶豫,一個箭步就要沖上去,結束這場鬧劇。

  「白軒,退下吧。」

  關鍵時刻,徐越的聲音響起,如同仙音,從天而降,響徹冰屋之間。

  「遵命!」

  白軒立刻止住身影,腳尖一踮,收劍而立。

  在場的其他人也聽到了那聲音,杜源渾身一顫,激動地四處張望道:「徐大人!是您嗎徐大人!」

  「是我。」徐越輕笑,于九層高塔之上點頭。

  「都在傳您回來了!沒想到是真的!太好了!」

  杜源面露喜色,但還沒高興太久,神色又變得焦急無比,高呼道:「徐大人!您得幫幫我啊!我弟弟杜澤本已成功進入冰屋封印,不能因為這些人的到來就將他擠出去啊!」

  杜源手忙腳亂地將弟弟推到跟前,隨后轉頭看著九層高塔的方向,面帶希冀。

  杜澤則劇烈掙扎了幾下,最后發現肩上那雙手如鐵鉗般將他制住,只能氣憤地甩了甩手,低頭不語。

  徐越靜靜看著這一幕,沉默了幾息,才開口問道:「給我個理由。」

杜源一聽有戲,神色更喜了,言語中卻帶著悲傷,快語道:「三年前,南嶺覆滅,我全家三十一口遭遇滅頂之災,只剩我,弟弟,和母親,僥  幸逃到了天州…但母親因為修為低微,身受重傷,命不久矣,我也受命加入開元宗,被迫要和她分開,而臨別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一定要將弟弟照顧好,哪怕我死,都不能讓他出任何意外!所以還請徐大人開恩啊!」

  「我不要你管!你放手!」

  杜源剛說完,手下的杜澤就又開始了掙扎,這一次還伴隨著激烈的哭聲,讓周圍之人稍稍沉默。

  徐越盯著杜源良久,最后微微一嘆。

  「杜源,你記得牧百舟嗎?」徐越問道。

  「自、自然知道…牧老爺子,為人和藹親善,慈祥溫柔,對每一個弟子都關愛有加,可以說是我們倚帝山的大家長,不過…他在與天魔嶺那場戰斗中,不幸犧牲了。」杜源埋頭道。

  「那你記得白清嗎?」徐越又問道。

  不遠處的白軒持劍之手一顫,悲從中來。

  「白清師姐…」

  杜源雙目失神,嘴唇微動,不自覺想起一個氣質冷清,面容姣好的女子。

  他怎能忘記,那是倚帝山唯一一個候補帝女,也是她,在三年前不畏危險,奮不顧身地掩護包括自己在內的一眾帝山弟子撤退,最后葬身黑暗。

  這一刻,杜源有些不敢去看白軒的眼睛,遙望著九層高塔,顫聲道:「我…永遠不會忘記白師姐!」

  「那你,是否還記得牧初璇。」

  徐越的聲音帶著別樣的情緒,似在問話,又似在自語。

  終于,三問落下,杜源被內心的愧疚和失職的自責擊潰了,緩緩放開了自家弟弟,雙腳慢慢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我都記得…嗚…」

  周圍寂靜,不少趕過來觀看的開元宗修士見到這一幕,定在原地,心中觸動,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說說,他們又是誰的老祖,誰的妹妹,誰的女兒,誰的親人呢?他們是否,更有資格留在這里封印。」徐越靠在窗戶上,目光早已沒看那里,而是眺望著下方的城池,聲音也乘著風,飛遍整個方舟城每一個角落。

  杜源心中痛楚,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泣道:「您說這些,我都明白…但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弟弟能留在這里,哪怕用我的命來換,都行…」

  聞言,徐越搖了搖頭,沉聲道:「城有城規,就算吾與你有舊,也不能濫用職權,饒你一命,已是寬恕。」

  徐越頓了頓,再次將目光看向那里,道:「況且,你不如親口問問你弟弟,到底愿不愿意留在這里。」

  「我不愿意!」

  徐越的話剛剛說完,杜澤就跳了起來,他也不知道徐越在哪里,只能仰著頭大喊道:「大哥哥!我不愿意在這里睡覺!我要回去陪娘親!她受了好重好重的傷,如果身邊沒有人照顧,會死的!我們做兒子的應該陪在她身邊,不是在這里睡覺!」

  杜澤高聲,言語中的感情,無比真切。

  「你…」

  杜源面色一僵,剛欲呵斥,轉過頭去,就看到弟弟那張倔強的臉,滿帶淚痕地瞪著自己,那眼神中,竟有恨意!

  「哥!你能想象娘親一個人在荒山野嶺孤獨終老嗎!你敢想那個畫面嗎!你有沒有心!」

  聽著弟弟的質問,想到如今生死不知的母親,杜源心中何嘗不是抽痛,緩緩閉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今日留不住弟弟了,也要辜負母親的心愿了。

  「好了,都散了吧,各宗所帶來的人,即刻入屋,不得逗留!」

  白軒這時走來,遣散了一旁的圍觀者,同時招呼幾個開元宗修士到近前,讓他們準備封印。

隨后,他來到跪在地上的杜源面前,神色復雜  ,緩緩道:「弟子杜源,以私濟公,玩忽職守,幸得…及時悔改,罰你禁閉十日,期間受刑罰之苦。」

  「弟子…遵命。」

  杜源深吸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的心里反而輕松了些,可以坦然面對一切了。

  見事情得到解決,徐越便準備收回神識,不再關注。

  「等等!」

  可這時,一聲喊叫,將他喚了回來。

  是那個小孩,杜澤。

  「大哥哥,請問你是這里的宗主嗎?」杜澤環望著頭頂,高聲喊道。

  「我是。」

  九層高塔上,徐越微笑著點頭,閑來無事,思緒雜亂,他倒也不介意多說幾句。

  「杜澤!休得無禮!」杜源一瞪,嚴厲又兇惡。

  「哼。」

  杜澤狠狠瞪了回去,想了想后,學著剛才杜源的樣子,跪了下來,抱著手一拜。

  「宗主大人!這一次我出去,可能以后都不會回來了!這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見我哥,他對我和母親很好,很愛護我,很為我著想,但是…我不喜歡他!他老是自以為是,逼著我做不喜歡的事,老是把我當小孩,說什么嚴加管教,這次更過分,竟然直接把我從母親身邊帶走!如果母親有什么意外,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杜源怒目而視道。

  「我要與你打一場!!」

  這一次,杜澤沒有示弱,而是像個男子漢,堂堂正正地吼了回去。

  杜源愣住了。

  「宗主大人!請您幫幫我,讓我和我哥對決一次!我要讓他知道,我不是小孩!我可以保護母親!我也不怕黑暗!不怕那些怪物!」

  砰的一聲,杜澤的頭用力磕到了地上,鮮血流淌。

  而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跪拜的方向,恰好是九層高塔所在。

  徐越站立高空,看著那里,目光有些出神,有些意外。

  他是不是想到,自己那沒能保護好的母親?

  「好,我答應你。」

  最后,徐越點頭,聲音通過陣法傳到小孩耳中,讓他猛地抬起頭來,雖然面頰流血,但眼中,卻有無比強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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