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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生

  雨過天晴,夕陽給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撒上余暉。

  街道依然未恢復往日繁華,半枯的參天樹上渡鴉發出古怪的叫聲,凄慘的日光斜照在河畔牽馬行走的莎士比亞身上。

  遠處街道盡頭,重載馬車的輪子軋在石板路上的聲響與天朝馬夫的呼喝聲漸行漸遠。

  年輕的馬夫想呀:一定是海邊又來了中國兵船,碼頭的水手這些日子可是高興了,不用出海打仗,每天海上都有源源不斷的兵船來了又走,卸下世界各地的滿載貨物,就能讓他們不必擔心晚飯的著落。

  他回過頭看向那匹劇作家羅伯特·格林的驕傲賽馬,對命運感到深深的懷疑。

  他和這匹健馬看上去那么不相稱嗎?

  可能是因為頭上到處亂跑的虱子暴露了他是個窮人的現實。

  才離開漢文學堂走了不到五百步,遇上三隊穿黑衣的巡檢民壯來盤查他,問的問題都一樣,他們都懷疑這匹馬是偷來的。

  好在有漢文學堂的進學證明,不然他恐怕要被人拉去盤查到深夜。

  富人?富人也會滿頭虱子,只是他們買得起假發。

  他買不起,劇院還沒開始營業,他每天只有幾個便士的工資,想攢六十鎊在老家買一套特別大的豪宅都比上天還難,假發這種奢侈品,他想都不會去想。

  前天傍晚,他帶著從漢文學堂洗筆掙到的十二張皮紙離開西敏寺前被老師李謙叫住,告訴他知府大人知道他在寫故事,讓他次日上課時帶著故事,好讓知府看看。

  說實話這事它特別嚇人。

  嚇人的原因是這個時代主流戲劇的藝術形式。

  舊戲劇是天主教戲劇,以宣傳神跡為主;宗教改革之后,大家都有把神明拋在腦后、釋放人性的思潮,新戲劇自然也要迎合這種市場。

  盡管女王伊麗莎白支持戲劇、利用戲劇,但都鐸王室的貴族普遍把劇場視為是傳播瘟疫、非法集會、嘲弄宗教的場所。

  如此一來,戲劇所能接觸到最高的階級,其實也只是倫敦城外那些走私商人、酒館老板、郊外小貴族等所謂的‘紳士’,主要面向的客戶群體還是平民百姓。

  演出要吸引眼球,作為一個戲劇行業的初學者,吸引眼球最容易的方式就是去描寫那些百姓喜聞樂見的三俗題材。

  暴不暴力不一定,一定特別黃。

反正這些創作出的劇本不必署他的姓名,一旦劇院老板覺得合適,將用十幾個先令買下來,隨便署上個觀眾認識或不認識  的假名,由演員們放肆地演出。

  如今威廉并不覺得他能寫出什么偉大的劇本,盡管他這樣想,他無時無刻不這樣做著白日夢,想象著能把腦袋里的金幣拿出來放進錢包里。

  他甚至不能靠寫那些有大量下三濫劇情的劇本改變生活。

  讓自己從劇院鋪著溫暖稻草、有灰乎乎毛茸茸長尾巴可愛小鄰居的漏雨馬廄搬到街上,搬到那些夾在成百上千妓院與酒館中間的出租屋里。

  自從前天知道知府大人要看他的劇本,莎士比亞徹夜未眠,竭盡全力在劇院里修改著劇本。

  當漢文學堂老師李謙教授給他斯文與禮儀、品德與得體行為后,這個消息給他的內心帶來前所未有的羞恥感。

  沒有人知道拿著描寫一個狡猾下三濫主角的故事給講究禮儀的大貴族看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但在今天,知府衙門突然派衛士到漢文學堂發給他一張紙牌,讓他憑此進入知府衙門。

  聽上去…聽上去并不像知府老爺打算把一個可憐的劇院小雜工吊死在衙門外面。

  至少知府衙門外面的空地上并沒準備絞刑架與火刑柱,聽說大明有一種來自惡棍陳沐的酷刑,會把人穿上柱子吊在礁石上。

  來的路上莎士比亞一直擔心,擔心在知府衙門外的空地上看見絞刑架或看見一片海。

  并沒有,知府衙門外只有一面新建的青磚弧墻,據說這東西叫照壁,用來防鬼,大明人認為小鬼只能走直線不會拐彎,在門外修一面墻能擋住它。

  大門兩側的青磚墻下修著整齊的拴馬樁,門口站有兩個挎腰刀持火槍的衛兵,路中間新鋪就的石磚路不準人踩,兩旁栽了兩列低矮的灌木。

  衙門牌匾上,四只高高的大燈籠掛在上面,兩側的兩根黑色木柱上寫著對聯,但莎士比亞看不懂。

  正門是官府辦公的去處,威武的衙門衛兵似乎早知道他要來,看了一眼紙牌就打發他由直通衙門內宅的側門通過。

  而后的經歷讓他覺得自己像一頭要被端上餐桌的野豬。

  三個足可以稱得上健壯的牧野女人擒著他像提小雞一般押入散發不知名香味的屋子里。

  來不及拒絕渾身衣服就被扒光,抖弄幾下把那裝著有限幾枚硬幣與兩張通寶的錢包丟在地上,隨后衣服被毫不留情地投入燃燒的火盆里。

  赤條條的他正驚恐著看向燃燒的衣服,健婦們又看向他,連提帶拽無絲毫溫柔地把他投入冒著煙的大木桶里。

這些女人會一種獨特的擒拿法  門,按著他的肩膀讓他難以活動,他驚叫著,隨后腦袋也被按進水盆里。

  等他快要窒息,頭剛剛抬起來,嘴里就被塞進一只有短毛的木棍,在他殘留早飯的牙齒與濃重舌苔的舌頭上來回刷動,奇怪的香甜很快在味蕾上散開。

  有細密木齒的東西在腦袋上一遍遍向下刷著,那些長在頭發、腋下、胯下的虱子和毛發上的虱子卵被一遍遍篦下,無所遁形。

  人們用更大的毛刷與好幾種油脂塊在他身上來回刮著,一會兒被提出木桶、一會兒被按進木桶,沒有人和他說話,就像一道食材經多道工序往返料理。

  有時候,他身上是硫磺味;有時候,他身上是茉莉花味;還有些時候,他身上是奇怪的香料味。

  最后,當那些香氣褪去,木桶里泛著油光的黑水已被換了三次,終于灑著花瓣清澈見底,這種可怕的苦難才終于結束。

  他的頭發被束整成大明男人常見的發髻,滿臉胡子被人用剪刀、剃刀修剪成整潔的形狀,還有長了一臉的毛發也被人用兩根細繩慢慢清理干凈,就連眉毛都被修過。

  等這一切結束,不光莎士比亞松了口氣,就連那三個累得滿頭大汗的健婦也松了口氣,給他拿來一身細棉中衣、黑棉布褲、棕色曳撒與千層底黑布鞋。

  待這些穿好,一名健婦發愁地端詳著他黑網巾下跑得著急的發際線,最后又取來一只黑色大帽戴在他的頭上,這才終于把他推出屋子。

  此時,天上明月高懸,門外燈籠搖曳溫暖的光。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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