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府研究院,曾經勇健無敵的克虜伯馬芳拄上了拐杖。
年輕的冬季老將軍又發了一場高燒,全賴陳實功的新藥才能從閻王爺手中奪回性命,在那之后,每逢陰雨天陳實功便對馬芳施以手術。
這種癥狀對陳實功來說很常見,幾乎每逢陰雨,居住在北京的老將軍們的子孫就會到北洋來上門求助,說他們家老爺子哪里又隱隱作痛。
這就像一種死亡預兆,過不了多久,興許是吃食上開了大葷、興許是一場飲酒,高燒不退撒手人寰。
他的名聲并不來源于治療張居正,因為張居正的痔瘡到現在也沒好,同樣也沒人認為張居正得的是一場危及生命的大病。
人們找上他,只因為皇帝對他的信賴、北洋軍醫院的名聲。
至于他在解剖學上的學術成就,實際上更多的只會讓人對他感到恐懼。
他回到北京城后還在一名輔國將軍死后開棺剖尸,這是他與那位老將軍的約定,在戎馬一生的老將即將撒手人寰之時,陳實功趕到,最后沒能救人性命,卻與其做下死后開刀驗尸的約定。
即便如此,老爺子死后還是受到其親屬多般阻礙,最后第二天鬧得讓朝廷開了御前會議,得皇帝準許。
陳實功在當時有個猜想,認為他們的癥狀是反復感染,與陰雨天或食用發物有關,最大的可能是早年受創的傷疤內傷口有異物在戰場危急情況下沒有處理干凈。
后來在那位輔國將軍的胸口,陳實功找到了害死他的元兇,三截大小不一的木屑,最大的沒有指甲蓋大、最小的像頭發一樣粗細,是折斷箭桿的纖維。
那是一道二十年多年前的舊傷。
猜想得到印證令陳實功大受鼓舞,回北洋就要跟馬芳商量動手術,沒有更多能讓他知道舊傷異物的技術手段,就只能依靠馬芳自己的痛感來行事。
不過在三只眼的馬王爺這兒,顯然進行下去更難,因為馬芳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算命的說我只能活到五十五,如今六十有六,已經賺了十一年,唉,不要在老夫身上費力費藥。”
馬芳是笑呵呵:“我為將一生,為國盡忠,別無遺憾。身后置于新平堡,魂歸于此,也不枉此生了。”
任憑陳實功如何勸,都勸不動馬芳,其實馬芳自己也知道,若是別人,興許依照陳實功的法子能茍全性命,于殘生續上幾年。
可他?他一生與北虜接戰大小百十次,全身受創八十余,別人是陰雨天知道身上哪兒疼,他是陰雨天疼得根本動不了,壓根不知道哪兒不疼。
本來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撒手的人,讓陳實功給自己施加醫術,萬一趕巧了頂不住,豈不壞了陳實功的名聲。
所以他不愿意讓陳實功給治。
一直到去年冬天發高燒,原本人都快過去了,也不知道是陳實功用藥的緣故還是北洋傳來喜報鐵馬有了能投入使用的鐵馬,人是硬生生被救回來,這才有了想多活幾年的奢望。
他想看見鐵馬隊馳騁天下,想聽見戚繼光回報北虜盡除,邊民小孩再無被虜之禍,他想再多活幾年,看看皇帝手中的盛世江山…他想啊。
陳實功完全沒有那份顧慮,你想咱就做唄。
如今胸腹關竅是絕對不能做手術,但在手臂、腿部、背部已手術十三次,六處傷口都取出了大小不一種類不同的異物。
箭頭崩斷的鋒刃、小石塊、箭桿碎屑、長在肉里的碎布,最奇特的是大腿上還取出一只崩斷的鐵環,馬芳也不知道是哪次打仗留下的傷。
但是看陳年久傷取出的異物,就讓陳實功感嘆人的生命力之頑強,馬芳光膀子出去都比別人沉四兩。
最近老將軍身體明顯虛了下去,這是氣血不足的癥狀,因此陳實功要緩一緩,待馬芳身體恢復,再繼續行事。
氣血不足,陳實功自然就想到了輸血,不過在東洋行醫的經驗讓他知道任何猜想,在不能確認其安全之前,不能應用于臨床,北洋又不像東洋總打仗有將死之人,故而到現在也只是個猜想。
逐漸完善的猜想。
雖然馬芳身體是虛了些,但精神頭是越來越足了,因為鐵馬不但已經開始販入民間,還有了新的疾速型號。
早在幾年前,葉夢熊就試過把蒸汽機與鐵馬合為一體,搬上軌道,飛快的速度把張居正嚇得不輕,往后再也不坐北洋的新東西了。
如今他們把蒸汽鐵馬放到地上,用靈感來源于妓院的充氣橡膠胎,更穩固的車架,經過一盞茶時間預熱,能在平整路面上開出一個時辰上百里的速度。
當然這個速度只是測算,因為能允許御者安全騎行的路面只有二十里,而他們的北洋騎手在一刻時間騎了二十七里——最后五里在開出了北洋的安全路面,撞在一架馬車屁股上。
幸虧那是一輛運糧車,他們全身披掛著充實軟橡膠棉甲的騎兵像一顆炮彈般撞進糧車,把上百斤的米袋撞飛一丈遠,緊跟著蒸汽鐵馬的氣缸受力爆炸,飛射的鐵片劃開拖車的老牛的喉嚨。
在北洋檔案里,萬歷十一年春三月初八,歷史上第一次因蒸汽鐵馬引發的車禍發生在天津,當日北洋支出銀七兩四錢,訓練場馬軍部前中百戶標下騎兵吃了頓黃牛肉拌飯。
后來這個拌飯成為天津名吃。
盡管發生禍患,但它更讓馬芳認識到蒸汽鐵馬的潛力,甚至不惜把技能樹點歪——馬芳想讓北洋研制一種能以這個速度向前奔襲、固定三輪不帶轉向、不載人載炸藥的東西。
甚至都不需要特別載炸藥,那鍋爐就是個成本稍高的炸藥桶,只要在鍋爐外掛上兩掛鐵珠簾,他們甚至能依照材料強度來規定它什么時候爆炸。
它能在一刻時間襲擊二十七里外的直線目標,不載人其有可能跑得更快——一旦應用于戰爭,成本就不像民用那么計較。
不過這玩意也就是個猜想,因為馬芳剛進行完一次實驗,實驗結果并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