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是技術在人體的實踐,醫生并不能救治所有病,尤其救不來找死的人。
陳實功至通州后的第二天,城中各街口皆有醫戶隊嚴防死守,混在其中不與人接觸的旗軍高聲在街上宣傳禁止喝生水、隔離牲畜、硫磺粉兌水洗澡的命令,可依然有人喝生水。
醫戶隊急的團團轉,百姓們也怨聲載道。
喝熱水,古代稱作飲湯、溫湯,是古老的習慣,但這是個習慣絕非人人都能遵守。
因為飲溫湯、喝茶都是要燒水的,這一習慣至少在宋代普及到下層百姓當中,但這關系到人生存條件,而人的生存條件其實受大環境因素極其重要,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展并非唯一條件。
民國三十一年的窮苦百姓生活水平能超過漢文帝十三年的百姓?
寧為太平犬末為離亂人,說的正是這個。
如今的通州城就是環境上的壞了…城門緊閉后糧食有、井水也有,可沒柴火。
柴火是需要樵夫上山砍柴的。
通州百姓尋常是少有燒柴,守著運河北端煤炭從來不缺,但此時由于知州病死,戶部派來的郎中又被封在城里。
百姓把家院子里種十幾年的棗樹都劈了,可燒完還是沒柴火用。
因此就喝不上熱水了,還有一些百姓是舍不得燒柴,窮苦節儉慣了,心里又帶著僥幸,有限的柴火煤炭燒些飯,便喝了生水。
官府說話也不好使。
但陳實功與醫戶隊一致認為城內井水已經被污染了,事實上并無證據,城內喝井水的百姓有患病的也有未患病的,但東洋軍醫對環境判斷便是先假定萬物都是傳染源。
各項實驗也正在進行,他們在城外設立隔離所,從周邊無疫情的縣送來一批關在木籠中的兔子,大量地分成四類,分飲城內生水、城內熟水、城外生水、城外熟水,甚至還在河流沿岸不同距離設立七處觀察站。
假定城中生水被污染,這個幾率非常高,那么城外生水、河水也不安全,封城便有了紕漏,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更大規模的瘟疫。
旗軍在街道喊話除注意事項,還有教授制作口罩與防護用具,要用三層布中間夾兩層棉花中間夾焙碳粉,縫制,其中焙碳粉是城外醫戶隊統一制成,棉花與布料則為百姓自行尋覓,這東西家里都有。
他們做到一切所能做的,但就是無法控制百姓的自覺,只能采取每隔一個時辰挨家挨戶進門檢查的手段。
醫戶隊因防護裝備不夠的原因分成兩隊是有用且有效的,一批人入城檢查癥狀救治百姓,后者則依照前者對癥診治煎湯熬藥。
他們的效率并不高,因為沒有萬全之方,不同的醫師針對不同的病人癥狀有不同的治療方法,相同的癥狀也因輕重不同而有不同的用藥加減,一人一方,好在醫戶隊每隊負責一條街道的幾戶病人,用藥效率倒也不低。
即便如此,喝生水的問題還是不易解決。
醫戶隊對此束手無策,最后還是陳實功手下一個小醫師提出‘歪招兒’,蒙騙百姓。
這個歪招兒就是創造一種其實沒什么用也沒什么害的萬全方,來蒙騙百姓喝熱水。
陳實功覺得不能這樣,必須要尋找對癥的藥物,他的眼睛尋尋覓覓,盯上了板藍根。
這是一味對癥的藥材。
知州疫情實錄中寫了,絕大多數瘟疫患者都有憎寒發熱、頭面紅腫、或伴咽喉疼痛,繼則惡寒漸罷而熱勢益增,口渴引飲,煩躁不安,頭面焮腫,咽喉、耳前腫痛加劇,連及頜下頸部,舌赤苔黃等癥狀。
在醫戶們的認識中,這是溫毒,板藍根清熱解毒,配白糖后容易教人代水為飲,倒是個好方法,但他又害怕經過此事讓百姓把這味藥當成救命稻草,閑著沒事的時候也當水喝,有道是藥三分毒,板藍根喝多了對胃不好。
板藍根還有個優勢是哪兒都有,藥材不難尋,方便大量置備。
調令一出,當天夜里就從下屬三縣拉來好幾車。
隨后就是研磨成粉與糖混包,劑量極小,全部定裝可累壞了城外的醫師們,一夜趕制數千份,白日散入城內,一份讓百姓配一大鍋水熬制,還要求始終用木蓋蓋牢,美其名曰防止藥力消散,實際上只是為避免混入帶兵蚊蟲。
這是陳實功第一次嘗試大量置備常用成藥,但這并不意味著過去沒人試過。
要找治療大頭瘟或其他北來瘟疫的方劑,就得翻元代醫術,那是瘟疫最為猖獗的時刻,有一劑普濟消毒飲,就是在那時候活人的普遍藥方。
以黃芩、黃連味苦寒,瀉心肺間熱以為君;橘紅苦辛,玄參苦寒,生甘草甘寒,瀉火補氣以為臣;連翹、黍粘子、薄荷葉苦辛平,板蘭根味苦寒,馬勃、白僵蠶味苦平,散腫消毒定喘以為佐;新升麻、柴胡苦平,行少陽、陽明二經不得伸;桔梗辛溫為舟楫,不令下行。
一副藥都能看出君臣佐吏乘船海戰的景象。
壞處為絕大多數藥方都屬苦寒辛散,陰虛者不能用,這也是陳實功對板藍根發給百姓擔心的一點,所以才要做成藥發給百姓小劑量使用。
這是大頭瘟的主治藥物,陳實功想要把這個也做成一例普遍用藥,以治療病患。
而在征召醫戶之中有一人名為龔廷賢,一直在燕、趙、梁、豫之間游方行醫已有十余年,就地取材用大黃、牙皂制作名為二圣救苦丸的藥物,專用于瘟疫初起熱邪較盛的病患,這劑藥物劍走偏鋒,不像普濟消毒飲有抗菌抗病源的作用,而是采取發汗、催吐、利下的方式,讓病人在得病之處把病統統排出來。
這個醫生的行醫方法是在街上敲鑼打鼓,讓那些病患走出來…被搬出來的不行,只要能走出來就說明身體較為強壯能扛得住這藥力,病人一服就出汗、一出汗就病愈,他治療的那條街上百姓說是百發百中。
而對于被抬出來的病人與老弱,他也再沒有獨辟蹊徑的辦法,按部就班地先用人參敗毒散治病的輕的患者,基本上輕癥能治好,還不行的,他準備了牛蒡芩連湯,但目下醫治的病人還沒到使用后面這味藥的時候。
龔廷賢歷史上確有其人,在萬歷十四年治療河南大頭瘟全活者眾。
他在內科上首先命名了“五更瀉”,寫出第一部以“推拿”命名的兒科專著,
后被稱作“天下醫之魁首”,并贈以“醫林狀元”扁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