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在利馬城港口的福船并不知道,他們確實無法去往西班牙。
由于陳沐率軍出征的緣故,收到消息的時間要比計劃中晚了一個月,但早在他收到消息之前,東海岸各處海關皆已在東洋軍府趙士楨主持下行動。
墨西哥城大西港由總督楊廷相下令關閉,所有軍艦駛向加勒比海群島之間,拉出一道海上封鎖線。
牧野海關由知縣楊兆龍下令關閉,發長島衛、呼蘭衛等部旗軍巡行海岸,誓不放片板停泊。
還有南亞巴西的里約衛指揮使盧楓,不過他那的海關封鎖不封鎖是一個樣,沒大明商人去,不論西船葡船還是不知從哪兒來的船,本來應對方式就是全面驅趕。
如此動作,源于西班牙印度事務委員會的一封信,這封信無關戰爭,而是向東洋軍府求助,希望能得到明軍軍醫的救助。
一艘這個時間本該還在海上漂泊的西班牙商船回到哈瓦那,港口檢查其攜帶貨物時卻發現他們船上依然滿載著去年從新大陸起航時的貨物,后被證實其并未如實抵達塞維利亞,真實原因為塞維利亞發生黑死病,城市已經被封鎖了。
結果就像船員害怕的那樣,他們被命令回到船上不能進港也不能離開,跟他們一同回到船上的還有哈瓦那港口同他們產生接觸的所有衛兵、力夫與稅官。
即便如此,印度事務委員會的官員依然不能感到輕松,立即寫信警告大西港的明軍西軍,同時請求明軍派遣軍醫來幫忙。
隔著信代陳沐處理日常事務的趙士楨都能感受到西班牙人的恐慌…黑死病,黑死病那是什么東西?
沒人知道。
反倒是東洋軍府所有人都知道歐洲醫術有多簡單粗暴:不看病理、不知內因、不識藥石,一切解決不了的病患到最后都無非二法,要么放血、要么一剁了之。
因此不論趙士楨還是楊廷相,都未對此事有足夠重視。
直至手下在英格蘭販賣煙草的李禹西與楊兆龍相見,幾乎是在閑談的意外中提起從去年起英格蘭黑死病蜂起,他手下幾名船員就死于此病埋骨異國他鄉,而楊兆龍對這病熟…萬歷六年播州大疫,他雖未在播州,但左右武士多有親歷者。
黑死病與疫病,兩個不同的概念在他腦海中合二為一,聯系到最近邸報上淪為笑話的西班牙印度事務委員會的請求,當即上報軍府封鎖海關。
這才引起東洋軍府的重視,甚至以一種在旁人看來十分過度的反應來應對。
人們普遍認為在過去幾百年鼠疫僅僅在歐洲有一次聲勢浩大的流行,而事實上,數百年來鼠疫一直橫行世間,它催生出無數的醫療方法、倒逼著歐洲人進行衛生改革,也讓中原王朝的天命觀在一次次對抗疾病中深得人心。
疫病,尤其是對付鼠疫,這個年代全世界都沒有可靠的辦法。
至于死人之多少、波及范圍之廣狹,無關東西方醫學先進與落后,歐洲對付瘟疫的方式是宏觀休克療法,貴族與上流階級有能力的帶著家人遠離疫區,去鄉下沒人的地方圍著篝火禱告,《十日談》就是在這一背景下被創造出來的。
至于百姓子民,那邊沒有子民的說法,貴族關閉城堡大門,各掃門前雪就算高枕無憂,星羅棋布的城堡與莊園之外,全是天然隔離區。
自求多福吧,大不了就賭一把,反正這個月瘟疫和領民必須給我死一個!
中原王朝由于文官體系與更加完善的基層結構,皇帝為天子官僚代其牧民,必須插手疫病,相對而言城池關卡道路鎖死了瘟疫的傳播區域,但大一統王朝與官僚體系能實際解決的絕大多數時期只是瘟疫流行帶來的饑荒與動亂。
人們竭盡全力最后仍舊是碰運氣的成分居多,最后活下來的往往不是治好病的,而是身體強健和運氣好的。
全世界對這種病癥都束手無…哦,不好意思,除了米蘭。
十四世紀的黑死病大爆發,從福建到英格蘭,亞歐大陸誰都躲不過,唯獨跳過了米蘭。
因為在黑死病初次登陸歐洲于黑海開始傳染到米蘭,僅感染三戶,米蘭即關閉城門、將那三戶連人帶房子整棟用木板釘死。
這在當時比任何治療手段都更有效。
致死能力強的病毒除非潛伏期長否則傳染性必然弱、傳染性強的病毒致死能力也普遍強不到哪兒去,宿主都死了還怎么傳播。
即將進入秘魯的陳沐在行軍路上接到軍府關于西班牙塞維利亞爆發黑死病消息的三天后就再度收到信件,證實印度事務委員會是虛驚一場,那艘船并未進入塞港,船上水手也都沒有染病,不過壞消息是大明港似乎也在疫區之內,去那的船很可能都被李旦留下了。
沒人知道這次疫病的起因是什么,但似乎法蘭西、英格蘭都被此次疫病影響,東洋軍府的推測這很可能與海洋貿易有關。
這對明軍來說可絕稱不上是個好消息,東洋軍府的正規軍付元正率艦隊駐扎在里斯本、漢國楊策部則屯兵亞速爾群島、李旦在塞維利亞大明港、陳九經率軍屯白山城、袁自章率軍向北攻略。
他們都很危險。
但陳沐還忘了一些人,被他派遣到英格蘭的特殊人才小隊。
李禹西借楊兆龍寫給陳沐的信,簡述了已被伊麗莎白封鎖的普利茅斯港在最后一艘明船離港時的情景。
貴族縣官皆畏疫而逃,僅大吏一人、衙役三名留于縣衙,城門緊鎖,諸門之外駐軍上百嚴防死守,不準生人出城。
城中好似陰間,瘟疫大作,十室九病,傳染者接踵而亡,數口之家,一染此疫,十有一二甚至闔門不起…然而。
這個然而非常重要,因為城中有道長曹某,長袍遮身素巾遮面,引門人弟子執幡旗行于街市,其旗上書龍虎玄壇道君、其幡上懸皇明盛世,行遇病患者動輒朱砂畫符燃灰和水教患者服之,多有能保全性命者。
陳沐看見這說法比先前想起付元等人尚在疫區眉頭皺得更深…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