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稟報戰無不勝的陳將軍,我是來自英格蘭的德雷克,曾有幸見過邵廷達將軍,我帶來女王的書信。”
東洋軍府衙門前的廣場上,穿無袖夾克的中年男人懊惱地抬頭望望毒辣的太陽,嘴巴開合無聲地咒罵著什么,最終只能解開身上的扣子,帶著一個年輕人向廣場邊角的涼亭走去。
“小弗,到那邊去,再等下去會中暑的,可不要指望傲慢的明國人會救濟我們。”
他叫弗朗西斯·德雷克,不論在新舊西班牙都是十足的危險人物。
身邊的年輕人名叫弗朗西斯·培根,十二歲進入劍橋學習,十五歲擔任駐法使節隨員,今年因父親病逝回家奔喪,后被指派為駐明國使節隨員,陪同德雷克一同抵達新大陸。
兩個同名的人從英格蘭來,一路上受盡了西班牙人與明軍的刁難。
這么說倒也并不對,西班牙人沒刁難他們,因為西班牙人沒有發現他們,否則根本不會有什么刁難,他們會直接開槍射擊。
倒是明軍,德雷克并非伊麗莎白女王派出的使者,他只是用船隊提供護航罷了,但在西印度群島,李旦的船艦不準英格蘭人進入海域,畢竟德雷克是這片海域最臭名昭著的海盜之一,就連李旦與陳九經都有所耳聞。
西班牙人的運寶船在近十年僅僅被成功搶奪過兩次,一次在馬尼拉,被遠征的陳沐從海上掠奪一空,因為交易已經完成,所以陳沐搶到的是貨物。
另一次則發生在巴拿馬地峽,主角就是德雷克。
即使在出示了女王的書信與先前同邵廷達的友好交往的證據,李旦仍舊沒有將這支使節船隊完全放行,他扣押了英格蘭人六條大小船只,把他們帶到麒麟港,只準許兩個人攜帶書信去往常勝。
這種情況對德雷克來說意味著危險,他和表兄霍金斯開始向西班牙人報復的原因就是在墨西哥灣,他們曾受西班牙總督哄騙停靠港口,隨后船隊被殺戮一空。
經過商議,真正的使者愛德華·芬頓被留在麒麟衛港,老弗德雷克與小弗培根在明軍的押送下從墨西哥灣登陸,穿過共治區一路抵達邊境,再被帶到常勝縣。
雖然一路平安沒受到欺負,但心理承受壓力不可謂不大。
即使在現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直能傳出爆豆子般的砰啪槍聲,這種聲音他們甚至不認真去聽都已經聽不到了,因為持續了太長時間,像白噪音一樣,會被腦袋直接忽略掉。
明軍漫長而有節奏的火槍聲能從早打到晚。
小弗培根在涼亭里坐得端莊,自從父親去世他失去了生活來源,在法國隨同使者學習的機會也沒了,要不是出使明國的機會,他會想去葛雷法學院學習,畢竟管吃管住。
歐洲確實有很多大學,但這個大學和后世理解的概念不一樣,首先那些學校普遍是神學院,研究神學為主,其次這個時代的大學更像學校,因為沒有小學、沒有中學,盡管這些學校后來成為大學,但并不意味著過去它是大學。
因為如果沒有初等教育,那就不會有相對的高等教育,只有教育。
一大一小弗朗西斯坐在亭子里遮陰,被悶熱潮濕的空氣弄得煩躁不安,這樣的濕度令人感覺有即將降下傾盆暴雨的預兆,這對他們兩個可稱不上什么好兆頭。
培根小心翼翼地看著遠處他從未見過的建筑風格,那些鱗次櫛比的屋舍上高挑欲飛的檐牙,白墻青瓦與瓦當上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越過院墻生長的樹木盛開花朵,到處都透著美感與神性。
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們穿著與歐洲迥異的服飾,他看不見任何一個歐洲意義上的窮人,一些人穿著配色相對單調的寬松服飾,但衣料做工精美令人顯得干凈而體面,還有些人的衣著上的花紋要繁復些,只是離得遠讓人不能確定那些暗紋究竟是否存在,只是更多的花色與飾品點綴讓他們顯得擁有貴氣卻不媚俗。
人人膚色健康且神態自得。
行走在遠離城鎮的官道上時還不覺得有什么不同,但來往運送貨物的馬車遠超倫敦或巴黎城郊的數量昭示著非同一般的繁華,每一條鄉間小道都會讓他們誤會那是通向城鎮的路,但這條路一直通向盡頭。
人流越來越稠密,一個村子比歐洲一座城鎮的居民還要多,那些在歐洲會被冠以極好名字的城鎮在這里只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村落,培根發現很關鍵的事——這里沒有教堂。
生活著數以萬計甚至十萬人的地方,卻沒有任何一座教堂。
當他向德雷克提起這件事,老海盜首領露出嘲笑神色:“難道你還沒發現,大明帝國的土地異常繁華,我都開始相信他們本土的道路是用金子鋪就的了,如果能和他們貿易,我們能賺到很多錢,你的生活不再沒有著落,我也能很快添置幾艘船,不,我會擁有由十二條船組成的大艦隊!”
“英格蘭也能很快富有起來,不再懼怕西班牙人的威脅,我們能自由的在海上航行。”
德雷克摸著下巴上為躲避西班牙人巡查而剃光的胡須,雙眼露出非凡的渴望:“誰在乎有沒有教堂?我只在乎他們的城鎮沒有城墻,什么樣的人才會不給自己的城鎮修筑城墻?”
“也許他們是白癡,也許想攻打他們的人是白癡。”小弗培根非常認真地陳述這句話,接著提醒道:“鑒于他們登陸新大陸一年就建立起這座城鎮,在這一年中還擊敗了西班牙人…我認為明國人是后者。”
德雷克撇撇嘴,不知為何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叫他們大明帝國吧,西印度群島的將軍好像喜歡別人這么稱呼他們的國家——那個人,從市政廳走出來那些人是西班牙人么?”
東洋軍府衙門里走出幾個帶著高頂盔的西班牙士兵,在他們的簇擁中,裝扮極為華麗的人向軍府內穿長袍側身立著的年輕男人鞠躬行禮,在衙門前的旗軍衛士那領取了他們隨身佩劍與火槍,向港口的方向漸漸離開。
這一幕令德雷克猛地想站起來,動作做到一半又機警地頓住,小心翼翼地左右看著試圖尋找逃跑的路線。
“我上次過來他們還在打仗,他們不該像看起來這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