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鳥獸被遠方連貫的槍聲驚走,茂密的枝杈下,從南到北千步距離中,全副武裝的明軍神經緊繃。品書網手機端m.vodtW
明軍離戰場僅有三里遠,隔著百步灌木外便是印第安人與西班牙混血兒廝殺的戰場,以至于耳邊充斥著不同語言的嘶吼與尖叫,但他們卻無法嘗試去觀察戰場的局勢。
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盡管在北洋操練了無數次各式各樣的戰術動作,臨到上陣,每個人心里都逃不過緊張這道坎。
“將軍,西人騎兵還不出?”
作為下級軍官的百戶同樣也是如此,還未開始便焦急起來,為這一刻已經等太久了,一名百戶湊到樹下閉目養神的病秧兒身邊牢騷道“要不進攻吧,他們騎兵不多,再不進攻土人都敗了!”
哪怕他們沒看到戰場究竟是何景象也能想象得出,原住民對上精銳的西班牙軍團,哪里會是對手?
現在還沒敗,相比是全靠兵力眾多死撐,久攻不下總是要敗的。
邵變蛟很能沉得住氣,盤腿坐在樹下捻著手上佛珠,轉過頭翻著眼望向身旁名叫甄開元的百戶,嗤道“騎兵不多?”
“是不算多,兩翼攏共一百出頭,盡是重甲精騎,沖過來除非在林子里,我們矛手少,出去結陣也要被踏平,且不說上銃刺能不能攔住騎兵,就算攔住了。”
“有你下銃刺的功夫,敵軍三個兵陣就能趁勢掩殺過來…上過戰場?”
病秧兒有大將之姿,對麾下百戶指點道“邵帥要的就是土民潰敗,只有土民潰敗,西軍重騎才會趁勢掩殺,與陸師大陣分隔開,那是我們的機會,能少死幾個人。”
他跟著邵廷達打過好幾次仗,又接近中樞,更清楚主將在戰事中如何思慮戰局,對百戶道“有空在這慌張,去把神威機關箭仔細看護著,那大東西稍后要跟上軍陣。”
南北向東排開的十二個百戶隊,病秧兒位列最末,他看了一眼領命離開的百戶,又重新捻起手上佛珠,他并不是在為戰場上死去的魂魄超度,他也不是和尚,他只是借佛珠算數。
新式機關箭在仰角中最大射程為三里半,推藥在八到十二息之間燃盡,然后爆藥炸開,一支箭能炸方圓五步,但十二支聯裝的火箭會視運氣散布于方圓二十步至百步之間。
新制神機箭威力除射程提升接近十倍外,其余威力、精準、穩定上對比向前無絲毫進步,甚至因射程更遠的緣故,相對更不準了。
陸用十二聯神機箭一次就能放掉五十多斤火藥,能讓十門五斤鎮朔將軍齊射一次,但威力遠遠不如。
病秧兒撇撇嘴,有錢人玩的玩意兒!
不過在戰斗中很有用。
遠方傳來低沉的號音,似乎喊殺聲更烈,戰場上的局勢變動在西南山上的邵廷達眼中變動最為清晰,從他的位置,整個戰場局勢一目了然。
一面倒的屠殺。
西班牙人各個連隊結成軍陣,并不像明軍作戰習慣于直接擺明車馬大軍壓上,埃雷拉將兩個連隊位居最前,余下方陣則稍稍押后,方陣之間似乎是故意留出讓敵軍攻入的空隙。
如果沒看見他們的作戰方式,恐怕邵廷達也會率軍蒙頭沖進缺口。
而實際上,那是誘餌與陷阱,一杯毒酒,清冽誘人、飲過穿腸。
原住民的龐大兵勢在邵廷達眼中似乎有七八千人,根本數不清,在西班牙人出營后沒多久自林間隱現,隨后自北、西北兩個方向朝西軍兵陣攻出。
火槍隊、弓手還有拿著木盾斧頭與長矛的步兵,各個部落同樣在結出陣形,那是一種中空的方陣,有四面四個四方陣組成,中間的空地則留給他們的將領緩步向前。
兩軍在漫長的時間中緩緩靠近,原住民的百余騎兵位于兵陣之后,沿著戰場最東端的河岸隨軍陣緩緩向南壓上。
同西班牙混血軍團的戰士比較起來,原住民的武備太簡陋了,他們只有為數不多的胸甲,幾乎全部裝備在騎兵身上,步兵有很多棉甲,但與西班牙人那種做成衣服的棉甲不同。
他們是用兩塊棉甲布用繩索捆扎在胸前后背,護住大腿以上脖頸一下,還有不少人干脆光著膀子。
即使是那些每個方陣中間的將領,武具也非常簡陋,盡管與各個國家的將領一樣都是盛裝,但他們的盛裝是頭戴扎翎羽、獸首的帽子,腰披獸皮制成金屬、獸骨做裝飾的裙子或披風,真正有防護能力的只有胸口一上一下的兩塊護心鏡。
每個將領裝束不同,相同的是身上都紋滿紋身。
當原住民大軍向兩個獨立軍陣外的混血方陣進攻時,邵廷達甚至覺得這場仗可能用不著明軍,數量眾多的土民就會把混血兒軍團砍殺殆盡,戰事一開始確實是這樣。
兩個方陣之間的空隙有大約百步,各自孤立,火槍手還沒到可以開槍的射程時便先遭到數不清的羽箭襲擊,這給缺少鎧甲的火槍手造成極大的麻煩。
轉眼西陣西北角與東陣東北角的火槍手便在箭雨中倒下,就連矛手外的三層火槍手也有不少受到殺傷。
西軍只能以鍛鐵條制成的佛朗機炮向繼續逼近的原住民軍陣轟擊,盡管只有四百步射程,但原住民軍陣非常密集,能確保每一炮都能準確命中,并砸翻數人乃至十數人。
當距離再逼近些,雙方火槍手都開始互相射擊,西班牙人的火槍更多,在火槍的射程之內,原住民軍陣開始出現死傷,盡管他們將兩個軍陣以半包圍的陣形裹住,可實際上這恰恰使西班牙方陣的火力得到最大發揮。
邵廷達只能看見兩個方陣的兩側始終彌漫著硝煙,而外面的原住民幾乎是踩著尸體逼近。
一個原住民方陣退下去,另一個原住民方陣涌上來,他們很難在火槍手連續不斷的射擊中沖至近前開始肉搏。
西班牙人的火槍手并不是輪射,除了一開始的齊射外,隨后就開始隨意射擊,誰先裝好火藥誰先射,但他們的火槍手很多,能保證火力足夠密集。
真正的屠殺開始于合圍之后。
大量原住民涌入兩個方陣中間的縫隙,原住民大軍試圖將兩個方陣包裹住,繼續進攻后面的方陣,這種作戰思維即使在邵廷達看來也沒什么問題——哪里有方陣被圍困之后還能維持戰力的?
接下來的戰斗改變了他的想法。
當雙方接近,方陣正中的矛手將長矛放下,火槍手撤入內部,刺猬般的矛陣使原住民不能進入其間,隨后兩個方陣如同絞肉般向中間縮小縫隙,擠壓進入其中的原住民。
長矛、火槍齊出,轉眼將兵陣中間肅清出一條血路,隨后開始后退,后面三個方陣同時開始向前進攻,繼續擠壓方陣中間的原住民軍隊。
這個時候邵廷達才看懂,并不是原住民將他們包裹,而是他們將原住民軍隊分割包圍。
各個方陣之間的火力因距離并不會產生誤傷,卻能很好地打擊原住民,轉眼受挫的前線軍隊僥幸活下來的原住民戰士開始后撤,繼而演變為潰敗。
沉重的號聲響起,西軍兩翼披掛重甲的騎兵們呼嘯而出。
邵廷達抬起手,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舉旗,該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