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五月,從天津三衛至大沽口一帶衛河沿岸時常出現大隊騎兵奔走的壯景。
馬隊少則百騎,多則三百騎,頂盔摜甲全副武裝的騎手人人牽一匹備馬,沿衛河兩岸從東到西,攜三日水糧往來奔馳。
時而密集突進,時而結陣環行,歇息與行進皆不分白天黑夜,有時正午日光正好,他們將馬拴在路邊沿官道歇息;有時夜半三更,一陣駿馬嘶鳴聲里蹄聲便轟踏而過。
有些時候不僅騎兵,步兵與炮兵也會加入到行軍拉練之中,讓衛河沿岸在半月之中滿是鐵馬金戈,周遭村落的百姓都不敢出遠門,生怕沖撞了軍隊給自己惹出禍事。
陳沐也帶隊奔行幾次,不過他從不向西走,在這條往返二百三十里的官道上,他每次率隊出行都只從軍府向東不向西。
騎兵們更愿意跟著他走,因為在訓練大綱上將軍府向東直至大沽口百戶所的行軍稱作行軍,軍府向西到天津衛那段更長的路則叫奔襲。
只有制定訓練大綱的幾個將領知道,其實原本訓練是沒有行軍與奔襲之分的,只不過當他們的大帥打算加強自己的騎術與行軍能力,便有了難易之分。
西邊的路由黑云龍、杜桐輪換帶隊,要騎兵日行百里,步騎日行八十里,步炮騎日行四十里。
東邊的路由陳沐、杜松輪換帶隊,騎兵日行八十里,步騎日行六十里,步炮騎日行二十五里。
東西兩路的速度都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既沒有輜重、小部隊行進、還有官道之利,步兵急行軍也能達到騎兵所要求的速度。
但他們不是為了練耐力或急行軍的能力,是為鍛煉行軍中戰陣變換,長途行軍不掉隊以及讓士卒習慣這樣最基礎的行軍——這種行軍條件在戰事千載難逢,真到打仗,他們的行軍速度可能比這要慢,但付出體力卻要更大,完整行軍也要難受得多。
陳沐參與行軍拉練是自討苦吃,但他也沒辦法,松散了幾個月,胖了不少,騎三十里馬就顛得光想吐,這樣的身體狀態他根本不敢率船隊東征。
何況他率隊奔行到大沽口也有別的目的,北直、南直兩省的船隊都被臨時征調過來供一期募兵操練,家丁都派到船上跟著艦隊指導軍兵,眼看著時間臨近南洋今年第一趟京運發來,讓他時常在海岸邊望眼欲穿。
北洋、東洋到現在只有四艘戰艦,還是皇帝的那幾艘要用來環游世界的戰船,以三桅大福船充當的糧船、馬船、兵船倒是由南直隸送來三十余艘,唯獨缺少戰船。
香山與南洋早前傳來書信會在今年向東洋交付一批遠洋戰艦,同時還有更多用于北洋的火器與甲胄。
他知道屬于北洋軍府的戰艦會連同今年南洋送至天津的米糧、金銀京運一同送到,甚至還知道那些他所期盼的一切就會在一月之內送至。
但知道這些并不妨礙這段時間他心中始終有一種等待珍貴快遞的感覺。
因此近些日子,每個傍晚他都立在新修繕的大沽口炮廟眺望海面,有時看集結的船隊駛向萊登或金州衛,有時則看遠洋的船隊回還集結于港口,還有些時候能看見往來山東、遼東甚至朝鮮的商賈船隊。
更多時候,只有令人分外寂寞的碧海藍天。
今天也不例外,跟隨陳沐向東行軍至大沽口的有五百人馬,一個騎兵百戶與一個炮兵百戶,另外兩個一期步兵百戶與一個二期步兵百戶,二期的募兵才訓練一個多月,行軍中既有行動緩慢的騾馬炮隊,還要照顧新兵,速度放得很慢,差點連東路行軍訓練大綱都沒完成。
等他們行至大沽口的臨時營寨,一期老卒都特有精神,早早得就完成扎營,在各隊軍官的帶領下修繕起營寨。
臨近傍晚,當軍寨升起炊煙,數騎緩緩自轅門外勒馬,趙士楨徑自穿過營寨至炮廟上尋陳沐,登至塔上,見陳沐面朝海面正出神望著什么,輕咳一聲提醒這才說道:“大帥,都辦妥了。”
他去給北洋軍府掙錢去了。
“常吉回來了,如何。”陳沐回過頭,輕拍廊欄,問道:“軍府賬面上能多些銀兩支用?”
“原本賬面有兩萬四千兩銀可用,此次宣府官市市本不足,朝廷又幾乎停轉、往年支應市本的兵部也因譚部堂患病歸鄉未有接替,口市諸事都不順利,軍府借了一萬四千兩出去。”
自互市開,先有官市、后官市畢再開民市,朝廷規定各邊官市每年市本不得少于二十萬兩,用于購置互市所需貨物,分毫不可少,往年湊不夠要么借客餉,要么發兵部馬價銀,但今年因張居正父親患病的事,朝廷氣氛怪異,各部大員都不發話,底下人扯皮便更加嚴重,尤其涉及到用錢。
互相推諉地厲害。
今年宣府派到地方購置貨物的指揮使都到順天府,市本還未湊夠,正好北洋軍府還壓著一批貨物,便讓趙士楨去談。
“待互市結束,按市價九成采買戰馬,大致是將擬價十二兩的上等騸馬按貨值八兩,再算九成,按七兩三錢算,能得一千九百余匹上好戰馬。”
趙士楨說著將筆記本奉給陳沐,道:“除此之外,他們也要購貨,供給官市的緞擬價二兩一匹,庫中販一千三百匹;藍紅諸色的棉布,被服廠用不完的販了六千匹;還有販給民市的糖果、布帛鍋釜,及針、線、梳、篦等物,算下來賬面上能比先前多兩萬三千兩,還賺得一千九百余匹戰馬。”
“不過這錢咱也見不著,又支出三萬兩遣商賈隨采購指揮入口市,快馬已至口外向俺答汗諸部呈上書信采購羊毛,賬面上比先前還少些,現余一萬七千余兩。”
陳沐終于將目光自海面收回,眨眨眼道:“錢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三萬兩銀,收得了宣府毛紡廠那邊也要花些錢,能收多少羊毛?”
“這,這學生還算不出。”
趙士楨輕笑一聲,解釋道:“羊絨羊毛,成色不同價有高低,若依市價最低的普通羊毛,可收六十萬斤;若價最高的黃紅細絨,則僅能收四萬余斤。”
“依大帥要求,草原上各色羊毛羊絨都收,學生估計在二十萬斤到四十萬斤上下,但這是最好的情況,時間太短,六月十三張家口就開市,要想大肆收得絨毛,還要看明年,但大帥今年就要東征。而且——南洋京運船再不來,軍府財務可就吃緊了。”
“夠了。”
“今年這就夠了,本就沒指望這些羊毛賺錢,賺錢的方式多了,只要有這個數的毛紡品,就能給他們沖擊,不用讓英格蘭羊吃人、也不用圈地,還能把宣府推動為毛紡基地,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