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衛港,觀巡諸制造司,陳沐就知道關尊班提議軍械改良的原因。
制定新的章程,確實已經勢在必行了。
與創新關系不大,和生產力相關聯。
赤海艦到港時,數艘大福船正在碼頭卸貨,從南洋、廣州運來的木料、金屬,搬下船后直接裝上馬車,奔走在四條通向衛港內的木軌,一路疾馳的車馬不斷。
遠遠地就能聽見衛港內蒸汽機隱隱轟鳴,陳沐覺得衛港里軍匠、工人應該戴上棉花耳塞干活。
長久在這樣的場合做工,對耳朵和腦子都不好。
“誠如帥爺所見,車床、錘鍛,各司使機器越來越多、手工越來越少,前年所造軍械兵甲,不分水火,其中全用機器所造部件僅占一成三分;半機器半手工,也僅有兩成七分而已。”
關尊班引著陳沐巡行各司結束,待入了衙門,這才對陳沐細細報來。
“去年蒸機制式稍改,能帶起更大勁頭,已勝過水力,各司皆多裝蒸機,如今火機已堪堪占了七成,機器所出部件已近三成,算上半機器半手工,則已超過半數。”
火機指的是蒸汽機,香山匠人是用水利機械起家,所以有這樣的稱呼。
就現有蒸汽機而言,哪怕只是在軍械制造上,也遠達不到全面步入工業化,但三成部件機器制造,在陳沐聽來已經非常可怕。
“過去手作軍械,長短有偏差、輕重有不同,全賴匠人熟練與否,其善者可與規制毫厘不差,不善者窮其心力,一分深的照門仍能打出深淺,難以合用。”
“現在機器錘鍛有力、切削有方。”
“帥爺總說的標準化,如今少數機器已能達到分毫不差的標準化。”
關尊班論手藝不如老關匠,但管理軍器局與革新的點子上卻又勝過老關匠,他露出自信并自豪的笑容,只是陳沐當面多有矜持,道:“以手藝最好的軍匠,用手做出機器,再以機器切削打制出新的車床配件或鑄造模具,裝出新的機器。”
“如此往來三次,構件精密直至不得寸進,造出軍械,亦為同一標準。”
關尊班說著隨從吏員提出兩桿鳥銃,輕拆下銃機與木質銃床上兩枚四方鐵榫遞給陳沐,道:“大帥請看,這是過去的手造銃鐵件,前年所造。”
接著他又遞出另外兩枚看上去同樣的鐵件,道:“這是現在的卡榫。”
陳沐在手上將先后四枚卡榫一一比對,頷首贊許地對關尊班道:“這一年多,你做的很好。”
創造,整個世界只有陳沐才能接近憑空創造出新東西,別人不能這樣犯規。
生產力進步,舊有生產方式與現有先進生產力發生沖突,人們才有發明創造的主觀能動性,有了方向,發明創造才是水到渠成。
四枚卡榫雖小,但足以向陳沐證明軍器局兵器改良的原因,如果說兩批卡榫有什么區別的話,那只能說前面兩枚卡榫看起來一樣,而后面兩枚卡榫則完全一樣。
一葉知秋,如果銃機也是如此,舊零件就已經不能再與新銃機通用,不論如何,都要制定下新一批兵器的規格。
“我明白了,說說各類兵器吧,你送過去三種鳥銃都是燧發,它們有什么不同?”
盔甲、攜行具以及碗壺之類的東西,陳沐也不是不關心,只是那些東西一看就知道原因。
鐵碗好制作,但造價高、重量大,相比肯定要選擇木碗;鐵、木、竹制水壺,自然也會選最輕、制造最簡單的竹筒水壺。
至于盔甲則單純是形制上有所不同,增加內襯護墊這種是都有的制式化改良,選擇余地不大。
關尊班點頭,命人將鳥銃與銃刺取來,對陳沐道:“木銃床同過去沒什么不同,只是增加了帥爺說過的銃托,更利手持肩抵,雖然增加銃床一半工費,但讓鳥銃長出八寸,使用銃刺與刀劍對格時更有利。”
“如果帥爺認為這樣的銃床可行,今后便以此為例,制作新的銃床。”
“新銃的銃擊沒有分別,仍為燧發,常吉先生前月曾從北京送來一副圖紙,以增添子銃類似佛朗機的形制在后裝彈,以求速發輪射,不過那樣的銃打放稍有漏氣,射近力弱。”
“軍器局已打造成樣,與同有此患的輪發手銃同送海軍講武堂兵器科,由那邊格物。”
“而且即便以現有手工避免漏氣,所費工時也遠超鳥銃。”關尊班顯然對趙士楨的新玩意并沒多看好,旋即說道:“新銃所改在銃管,這也是有講武堂兵器科吏員所助。”
陳沐挑挑眉毛,一說與佛朗機形制相似,他腦海中就已有大致模樣。
他也明白,能設計出來與造出來是兩碼事,而能造出來與大量生產列裝部隊,也是兩碼事。
不過陳沐對此還是欣喜的,他點頭道:“后裝、速射,是大勢所趨,但必須保證威力,這個路沒錯,先設計著。”
“銃管改制?”陳沐狐疑地問了一句,這才抬手張開五指,輕壓桌案后才抬起來道:“五千兩,誰能把后裝步銃漏氣解決,賞白銀五千兩,你接著說銃管。”
關尊班點頭記下后拿兩根銃管遞給陳沐后解釋道:“講武堂與軍器局注重實驗,過去鳥銃發三錢彈、裝三錢藥,銃管精工、火藥細顆后三錢彈與三錢藥威力過大已不合時宜,遂使學員測試裝藥多寡、銃管長短對威力影響。”
“為保證殺傷,講武堂實驗為畜身被甲,三十步破甲穿肉、四十步破甲翻肉、七十步穿肉或翻肉,依次記錄,達到如此威力,再更改施放藥量多寡。”
他所說的翻肉,其實就是空腔,而且是鉛彈留在體內那種,因為有時候即使鉛彈形成空腔,依然有力量從另一邊透體而出。
陳沐輕輕笑,七十步殺傷無甲敵人,關尊班還挺會想的。
這個距離對鳥銃威力而言不要太容易,可關鍵是打不準。
他是玩鳥銃的行家,不說最好,也絕對稱得上熟練射手了,七十步外讓他一銃就打中人,說真的,幾率和莽應龍現在跑到南洋衛港投降是一樣的。
兵器精度還比較可靠,但火藥能量不夠,超過四十步打出去都是拋物線,即使算好提前量,擋不住有風把十一克的三錢彈吹跑。
就算無風、精于計算,端著九斤重的銃瞄準,那么遠的距離,手上偏差毫厘,鉛丸不知飛去哪里。
七十步,超過百米了。
多打幾銃,他還可以試試,也只是試試。
“最終定銃管闊二分,放四錢三分彈,銃管原長三尺七,現短二寸,原銃柄長四寸,現增四寸,合四尺四寸,裝六種銃刺哪一種,銃長都為六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