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兆龍腆著肚子打著哈欠從木屋里走出,看著高高的日頭揉了揉眼,百無聊賴地坐在門檻兒撓起了后脖頸子。
即使在蒼涼古老的新明,來自北方古老帝國的貴族一樣有人伺候,這讓楊兆龍的儀容看上去還保持著播州貴公子的架勢,不過身上的已有很大變化。
最明顯就是足蹬皮靴、身穿短衫。
不單單楊兆龍是如此,新明所有人都脫下了厚底布快靴,衣衫長袍裁去一尺四寸。
最初至新明的幾個月,沒有代步馬匹、沒有耕牛,人們需要跋山涉水越過草原,長袍不適應當地生存需要,布底快靴也不夠耐磨,不能改變環境就只能被環境改變。
楊兆龍摸著包裹小腿的鱷皮靴上棱甲,幾條橫行聚落的野狗遠遠地瞧見主人起來,微微搖著尾巴快步跑來。
早起的婢女奉上肉盤,楊兆龍抽出小佩刀將肉塊切成一條一條喂著,把它們喂個半飽,這才起身洗了把臉。穿著膝蓋手肘打帆布補丁的衣衫戴齊鑲鐵皮甲,一聲呼哨,遠遠馬兒打著唏律奔來。
最初在楊來港登陸的僅有千余百姓,后來從大明又發來兩支船隊,如今新明百姓已逾千家,更關鍵的是帶來了豬、牛、羊、馬。
有這些牲畜,百姓的生活才更容易一點,楊兆龍也更容易前往更遠的地方。
在馬匹到來之前,楊兆龍從沒離開楊來港三十里,好不容易一次鼓足勇氣準備充足,沿海岸邊緣向東行去,在東邊大河里遇到鱷魚,他從未見過那么大的土龍,而且戰斗力極強。
掌心雷丟旁邊稍遠些都傷不得,全靠鳥銃朝腦袋齊放才打死兩條,就這還有一條被河沖走,找都找不到。
就那一次,嚇得楊兆龍半個月不敢出門,想了好幾次寫信跟姐夫告辭,讓他另請高明,最后信寫好卻被他燒了。
“鳥銃、干糧、水、跌打藥都備齊了,這比同人打仗危險得多。”
一個總旗的旗軍牽馬騎馬跟在后面,趕五架馬車搬運水糧,甚至還帶了些呂宋送來的棉布。楊兆龍策馬在聚落中央的水井周圍打馬兜轉幾圈,揚鞭向港口指指,道:“劉百戶,此次你沿海向西,多帶水糧,行上五百里,把周遭地勢地形繪出來,我往南,去看看當地土人。”
七條野狗跟在戰馬左右呲牙咧嘴地跑前跑后,自打馴服這群野狗,楊兆龍就變成楊來灣方圓四十八里的頂級掠食者。
之所以里數精確,因為東邊四十八里是條大河,河里有土龍。
不過就在前日,南面五十六里的哨所有旗軍回報,他們在更南的方向打獵時,發現有人與牲畜活動的蹤跡。
劉百戶點頭應下,這是個踏實的明軍軍官,再有仨月,他就能帶半數旗軍返航移防滿者伯夷。
據先前商賈帶來的消息,林鳳已領受將令,籌措率部前往滿者伯夷的輜重,到時會有新的旗軍到這邊換防,他也終于能回到有人煙的地方。
新明這地是不錯,風景美、物產足,但劉百戶心里就是有一點芥蒂成了疙瘩。
別管怎么看,這地兒都適合養畜生,養個豬養個羊,都不用專門喂自己就肥了,但不適合養活人。
這將是他在新明的最后一次航行,遠航五百里給楊兆龍探路。
楊兆龍倒沒思鄉的想法,只是這幾個月著實感到當大家長不容易。
他和劉百戶打了招呼,又幾次三番對部眾叮囑,從肉食放硝制冰窖到看護牛羊,從耕田澆地到磨制米面,林林總總交代半天,這才親自率隊繞過海邊密林,向草原行去。
“終于能見到人了,我就不信這么大地沒人!”
楊兆龍想見人已經想了很久,數十騎疾行在遼闊草原上,他一遍遍自說自話,一會說見人先放銃打翻捉俘虜,一會又說不起沖突送些布匹。
楊來灣向南,除新明百姓聚落外,林間有木工伐出的小路,當進入開闊地,每隔一里打下的木樁便成了指路牌,繞過隱蔽在草叢下的蛇窩鼠洞,彎彎曲曲指向南方。
間隔十里,則是木屋結構的小驛站,每個驛站都有五戶人家,他們共有一匹馬、兩條狗、幾只羊。
他們的狗不是楊兆龍這種充滿野性的新明野狗,而是從大明專程送來的黃犬,忠誠可靠,當然沒有野狗那么兇悍,但它們是野外最好的哨兵。
即使人人騎馬,畢竟沒有道路不敢放開騎快,抵達最外圍也是第四座小驛站時日頭已近黃昏。
“公子,他們是棗紅色的,身涂白灰,少著衣物,趕著個頭很大似羊似馬的動物,在周圍放牧。”值守邊緣的民戶是最強壯的苗民,腰別環刀手持長矛,木墻靠著長鳥銃,指著遠處道:“他們有兵器。”
“什么兵器?”
“矛、刀、鏢。”苗兵說著有些尷尬,道:“好像是,石頭做的。”
石頭?
登陸新明數月,楊兆龍對沒見過的動物已見怪不怪,因而聽說有似羊似馬的東西并不驚奇,他看看自己的手銃,又想了想石矛,道:“帶我找他們,走。”
游牧,邊走邊放牧,但楊兆龍不曾聽說過有誰是靠兩條腿放牧的。
并未用多久時間,僅行十余里,一行人便跟隨哨兵抵達新明土人的部落,遠在數里之外,楊兆龍就看到了火光,接著從望遠鏡里看見土人正聚在一起圍篝火跳舞。
“十,二十一個壯男,二三十婦孺,他們的婦人和男子一樣健壯;他們可真走運,遇上楊某。”
這些土人離自己比想象中要近得多,離楊來港也僅有七十里路途,楊兆龍翻身下馬,招呼一小旗將馬牽好,兩個小旗充當側翼埋伏,率二十人帶些許布匹緩緩朝土人的篝火堆走去。
一個地方的人即使科技再落后,也是當之無愧的頂級掠食者,這些人顯然很久沒有打過仗,否則不會毫無防備地在原野上跳舞。
他們直到楊兆龍摸進二百步才發現領地有未知的入侵者,各個舉矛持鏢,謹慎而小心地望向從未見過的客人。
“我,大明楊兆龍,新明縣,不,新明代總督!放下兵器,這些棉布送你…向天鳴銃!”
楊小爺叉腰吼叫半天,恬不知恥地自封新明總督,回答他的是一根飛來石矛。
銃聲在新明放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