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野外,軍田近畿。
十個百戶兵力按駐軍陣形駐扎,還有些來不及回還又不愿趕夜路明日再過來的百姓,有些宿軍帳、有些宿道旁。
衛軍沒有安設營寨,只是把外圍燈火打的很亮。
這個時代的夜晚太黑了,不少人又有雀蒙眼,也就是俗稱的夜盲癥,打起篝火不是為了防備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敵人,而是為防備夜間出沒的猛獸與蛇類。
陳沐隨軍的小帳坐四五人就顯得擁擠,跟隨張翰、俞大猷的官吏兵將都在外面,內里之留了兩個隨行書吏。
兩個老者坐在上座,陳沐坐在下面,對他們匯報著六榕寺侵占軍田的事,張翰聽得津津有味,俞大猷卻不感興趣。
等他說完,俞大猷擺手道:“這些事陳千戶可以自己做主,將軍田民田收回即可,不必再大動干戈。夜晚難行,明日把兵調回,讓天時去六榕寺與方丈說明。”
“沒人管你,你還要帶兵拆了六榕寺?”
陳沐當然沒這想法,聽俞大猷這么說,他輕輕笑了一聲,連忙道:“卑職哪兒敢,只是怕旗軍來少了與寺僧沖突,這才帶兵過來,只當拉練。”
這位老總兵和禪院有淵源,曾經一根棍子打上少林,還回傳福建南少林武藝,現在六榕寺的寺僧占了民田軍田,他也不感興趣,只要不再起沖突就好。
何況僧人…有何旗軍起沖突的資格?
在他看來這事陳沐只需派人說一句話就能收回來田,讓和尚派佃農種了半年稻子這時候把地拿回來。
有點兒陰。
“拉練?”
俞大猷沒聽說過這個詞,但僅字面意思就能理解,隨后問出自己感興趣的話,道:“你讓旗軍身上帶那么多物事,怎么回事?”
聽到俞大猷問這個,總督張翰也露出些許好奇神色。
他們從肇慶一路走來,巡視了一衛七所,只有陳沐的兵最多,看上去也更像樣子。但香山旗軍身上的東西是所有兵都沒有的,不論是旗軍、營兵、募兵,都沒有。
“是卑職前些時候的小主意,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陳沐說著出帳,嚷齊正晏去叫了個軍備齊整的鳥銃手過來,帶進帳里道:“把身上軍備全部卸下,擺好。”
小鳥銃手哪里見過總督和總兵,就是陳沐當總旗的時候新江戰場上都沒能見到俞大猷一面,入帳早就戰戰兢兢,聽到命令連忙把身上披掛全部解開。
趁這功夫,陳沐對二人拱手道:“前些時候香山周縣令告知卑職黃粱都老安山盤踞著許老幺一伙土賊,時常撐船越境,擾襲新會,發兵時千戶所沒有運送輜重的部隊。”
“旗軍都是新募,對陣土賊攻山難免傷亡,也無法抽調二三百人來運送輜重,所以卑職就想讓旗軍自己盡量多帶點東西,省去輜重。”
“你出去等著吧。”見鳥銃手把身上連皮甲都脫下來站在一旁,讓他先出去,對物事一一指著說道:“這是鳥銃手的軍備,與其余步卒有所不同。”
“寬束腰厚布帶一條,掛腰刀,前后各插二十枚竹藥壺,左側插鳥銃損壞修補的配件、右側帶三根鉛棒,供駐營時補充鉛丸。”
“毛氈墊一卷、帳布兩塊、木框背包一個,背包上下左右帶兩條繩子,毛氈墊纏在下面、帳布卷在上面,包內裝鉛子模一副、三日口糧、火鐮火石、木碗木筷。”
“左腿行纏外裹小方布包裝燙凈麻布一卷、右腿行纏外插木藥筒一支,內放外用金瘡藥。”
“小旗配一火兵,背鍋一口、攜椰瓢兩只。”
“待到駐營,背囊解下,伐木取竹即可成帳,出兵亦能輕裝上陣。”陳沐說完,對二人拱手道:“如此一來,香山境內平賊討匪,則不需輜重,即使攻堅作戰,也只帶數車或十幾車輜重即可運籌。”
說著,陳沐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得意神色,著重道:“尤其登島。”
“卑職詢問過香山、廣州府近畿海島情況,上船下船,都能輕裝簡行,沒有輜重旗軍能日行六七十里尚有戰力;若是攜帶輜重,日行四十里就不錯了。”
木桶理論也同樣適用于行軍,單純步兵急行,這個時代最好的軍隊甚至能做到日行百里,但有輜重就不一樣了,輜重的速度慢,軍隊的速度就快不上去。
何況陳沐的千戶所沒有炮,沒有重炮。
帶著重炮,最好的軍隊想日行四十里都難。
“很好。”
如論軍事之精,時人稱‘俞龍戚虎’的俞大猷,還要勝過戚繼光,他說道:“兵貴神速,你這方法很好,如東南衛軍皆如此,則無往不利。”
“怕就怕,東西給了他們,那一衛七所,三十多個千戶,哪個能像陳二郎這樣?哼!”
張翰哼出一聲,言語上甚為不快,但看向陳沐卻愈加欣賞。
說起來有意思,俞大猷這人是不欠人情、不近人情的,起初他是要還陳沐送出的望遠鏡的情,本意是不欠這小總旗的情。可后來總督府上張翰一句“得意門生”,倒讓這變了味道。
一時間除了陳沐和俞大猷這兩個知道怎么回事的當事人,整個廣東都認為陳千戶是俞總兵的人。
陳沐和張翰更有意思,一句‘總督門下好乘涼’,最近在廣州府各個衙門官府中人茶余飯后傳得越來越不像樣子。
搞的陳千戶在別人眼里好像有很大的背景一樣,周行讓他幫忙向總督衙門美言,大抵也是因為這些傳聞。
有背景是假的,得賞識才是真的。
明朝武官的業務能力不單單包含著打仗,還包括了鉆營與人際。
“你截獲曾一本的消息是有功的。福建巡撫前日傳來消息,曾一本率大船三十余只、小船不計,乘風襲擾福建,見福建嚴備,又竄回廣地,說是隱于南澳,上奏責怪我廣東不發一兵一船策應相助,還說什么士夫自有公論。”
張翰花白胡子提起這事便氣的一翹一翹的,抬手就想拍桌子,手懸在半空才發現陳沐軍帳里簡陋地可怕,收回手攥成拳道:“老夫上任時老總督專門提點,去年兩省會剿,相互推諉不絕,這才有了兩省軍門議定賊在廣則廣自任。賊遯閩則閩自任!現在倒怪老夫不添兵船相助!”
“朝廷下旨了,要督造兵船,廣城近畿衛所除了香山沒一個是能做事的。老夫問你,如賊擊至廣城,你的香山千戶所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