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哥,俺給你把炮帶回來了!”
沖鋒歸來的邵廷達滿臉驕傲,如果不是被煙熏火燎出一張黑臉,他驕傲的神情本應非常威武。
百虎齊奔的聲勢確實浩大,先用地雷炸破敵軍后陣的士氣,再用百虎齊奔殺傷叛軍沖陣的前軍,一人逃帶百人逃,何況敵軍不止一人逃,后方不知是白元潔還是鄧子龍擂響沖鋒戰鼓,陳沐部旗軍便將敵軍沖下新江橋,趁勢追殺二里。
披明軍罩甲的叛軍將領是個草包,己方軍勢潰散妄想憑借呼號止住敗勢,邵廷達他們沖至二十多步才想騎馬逃跑,被抱著七星箭引燃的邵廷達放火箭把馬射死,撅倒在地后被擒住。
追出二里后旗軍被隨同沖鋒的陳沐喝住,指派邵廷達帶本旗軍與十幾個鄉勇去山腰上看看敵軍的炮有沒有被壓壞,隨后便引領旗軍回還。
陳沐自己都沒想到邵廷達真能把敵軍的炮抬回來,看著黑臉莽蟲圍著兩座銅炮嘖嘖稱奇,道:“沐哥,你說那幫狗入的就拿這玩意兒炸得咱,還打石頭呢!”
兩座銅炮有一座是三百斤重的佛朗機,一座是老式二百斤碗口臼炮,叛軍沒有鉛彈,就只能打石彈,看得陳沐暗自咂舌。正好白元潔過來詢問傷亡,陳沐便問道:“千戶,叛軍也會造炮?”
“衛所軍匠都不會造炮,叛軍會個屁!這兩尊炮估計是狗娘養的李亞元打了哪個衛所。”
白元潔圍著銅炮走了兩步,看看上面的銘文,指著說道:“這座炮管彎了的佛朗機是嘉靖三十年新制,碗口炮是永樂年的老物件,還能用。幸虧叛軍沒拿著這個跟你們近戰!”
白元潔說著后怕不已,對陳沐道:“碗口炮不是遠射用的,你把這個架在江畔半仰著,底下多堆點碎石灑土埋好夯實,放好火藥先放個大石彈,再撒上幾十顆碎石,等敵軍近至二三百步放出去,扎他一片人!”
陳沐聽白元潔說著臉上就浮起笑容,碗口炮上寬下窄,炮管較短,用來發炮射程不遠也不夠精準,但要是放散彈就不一樣了,大石彈打出百步,小飛石濺射二三百步,那真是一打打一片。
就是怕誤傷。
“對了千戶,這戰利是不是要上繳?”
陳沐可不懂明軍戰利品是怎么分配的,過去他們在白元潔部下作戰,白元潔是最大的上官,如今有了鄧子龍,誰知道戰利應該咋分。
“要上繳,你先補充部下兵器、甲械,挑出三成派人給鄧把總送去,這門炮管彎的銅炮和剩下的東西交上去。”
說罷白元潔走近兩步,對陳沐小聲道:“你的人打掃戰場,多少東西你說了算,把沒用的交了就行。還有那些叛軍身上的通寶、銀子、值錢物件,記得讓賣命的旗軍拿回去。”
陳沐還沉浸在碗口炮歸自己的喜悅里,突然聽到白元潔這么說,他才意識到除了戰場上遺落的兵甲,那些尸首也是打掃戰場得到戰利品的必要手段之一。
他對這事倒沒什么可發怵的,一次怕兩次慌,三次摧毀多半敬畏,也就習以為常了。
陳軍爺想的是,這事兒可得交給信得過的人去做,所以他喚來五個小旗官,讓他們親自去做這事。
除了石岐,四個都去了,留下狗頭軍師過來匯報傷亡。
“槍矛旗死六傷五、鳥銃旗死二、長弓旗陣亡四人、刀牌手還剩四個,鄉勇死傷二十六。總旗,旗軍四個、鄉勇十七人,逃跑的都抓回來了…全部殺掉?”
清遠衛百戶所門前演武場上絞死老瘸子一個人令陳沐觸動不已,可在戰場上,血腥順著空氣灌入鼻腔,無法避免的傷亡就成了數字。
“記著他們,陣亡旗軍,扯塊布記下來。”陳沐只是抬手對石岐說一句話,隨后頓了片刻才繼續道:“逃跑的鄉勇,把他們弄過來,在橋上一起吃頓飯吧,仗打得急,飯都沒吃完。”
石岐見白元潔在側,不敢多言,點頭下去尋火頭軍取飯。
白元潔對陳沐道:“法不通情,通情則無法,這個道理你可知道?”
“我知道。”陳沐笑笑,笑的有些勉強,“我說的話就是軍法,不殺他們以后誰都不怕、誰都不聽,兵就沒法帶了,是吧千戶?”
白元潔沉沉點頭,面向江面看了一眼遠處依舊沒有動靜的叛軍船隊緩緩吐出口氣,拍拍陳沐肩膀向中軍走出幾步,隨后轉頭道:“吃過飯,你帶兵去守江灘,接下來新江橋由鄧把總守備,你們歇歇。”
“仗打完,白某請你去廣州最好的畫舫飲酒。”
說完白元潔沒再多留,離開新江橋。不過就算他回到中軍,也遠遠地望著新江橋——他是過來人,知道這個坎兒不好邁。
陳沐從橋欄上捧起先前放下的飯碗,一口一口緩緩吃著味同嚼蠟,邵廷達在一旁席地而坐邊吃嘴還不閑著,跟他說什么“沐哥該娶妻生個兒子,這樣死了也不丟祖宗骨血”之類的話。
倘若平時,邵廷達說這么不吉利的話,陳沐準朝他屁股踹上兩腳,不過此時此刻他卻沒有心情,只對邵廷達問道:“打掃戰場,有多少銀子?”
“銀子不多,好幾百人就二十多兩,倒是通寶拾了好幾萬枚,沒細數。”邵廷達搖起頭來滿面嫌棄,道:“就這二十多兩還有十兩是從那叛軍頭子身上搶來的,哦不,拿來的——沐哥,這些叛軍比俺還窮啊!”
“這不屁話么!你邵小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又殺山賊又殺倭寇,賞銀拿到手軟啊,叛軍能跟你比?”
陳沐說著放下吃干凈的飯碗,抬腳踢踢石欄旁席地而坐邵廷達的屁股,朝一邊頓出兩排吃飯還有閑情談天的二十一個逃卒、鄉勇看了一眼,搖搖頭道:“別光拿錢不干活,帶人把逃卒全部拿下,五花大綁面北而跪。”
邵廷達這時候才清楚陳沐要做什么,瞪大眼睛飯就在嘴邊卻不敢送進去,就見陳沐點點頭背著手轉過身去。
“鳥銃手,集結,向北舉銃!”
“旗軍、鄉勇二十一人,畏戰逃跑,罪過當斬。念你等初犯,銃擊留個全尸。”
“放!”
砰!砰砰!
陳沐沒有回頭,但他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隨后石岐再度接起他的號令向鳥銃手發令,四輪射擊,直至身后鴉雀無聲。陳沐才終于長長地出了口氣,轉過頭來不去看倒下一地的尸首,咬緊牙關對部下道:“此戰得戰利二十余兩,全賴諸位拼死才有活路,銀錢——盡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