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府英德縣,城外連營十數里,其間民夫往來運輸輜重,自廣東各地應征而來衛所軍、土司軍營角相連,終日操練威風赫赫。
陳沐被臨營的軍士喊號操練煩得夠嗆,想引弓射上幾箭練習射術都做不到,回到軍帳讀兵書又看不進去,氣得在營寨里亂轉沒處發火,對左右抱怨道:“他們好端端的都跑到韶州府來操練什么,不是該養精蓄銳以待大戰嗎,啊?”
齊正晏與隆俊雄跟在他身后扶腰間倭刀相視而笑。
邵廷達等人都做了小旗獨領旗軍,不能再常伴左右給他跑腿,就連小八郎在戰時都要引自己麾下旗軍肩負起更大的責任,好在那一小旗軍士已被陳沐操練得差不多。
盡管還是時常對魏八郎抱有輕視與糊弄的心態,但被懲罰怕了的他們都不敢在出征時隨意嬉鬧,否則小八郎還真鎮不住他們。
但陳沐已經習慣身邊有幾個人隨時驅馳,便將這兩個投效倭寇帶在身邊。
如今他們頭扎黑網巾戴著鐵盔把腦袋護得嚴嚴實實,身上穿清城軍匠那買來的鴛鴦鐵線戰襖,看上去倒挺像兩個總旗家兵。雖然倭刀還是用老法子插在束腰里看上去有幾分怪異,不過明軍中習練倭刀的也不在少數,倒也不會令人覺得怪異。
可惜就是沒人給陳軍爺裝子藥了。
不過這倆人的刀術倒真不錯,齊正晏在旗下軍戶中使刀功夫僅次于邵廷達,這還是吃了身材稍矮的虧,否則邵廷達未必是對手。隆俊雄更是要比邵廷達還厲害些,他在日本國跟從武士學了六年挑戰,放眼清遠衛單對單用刀都未必有誰能打得過他。
“傻笑什么?”陳沐正在煩惱的氣頭上,轉頭看這倆人偷笑,道:“還是說你們知道他們為什么這會操練?”
“總旗您出去看,這時候操練的營寨,里頭九成都是衛所軍。”
隆俊雄過去不是軍戶,如今融入得要慢些,整日扣著刀不太敢說話。
齊正晏從小就是軍戶,雖然逃了幾年,重新融入進來并不困難,幾個月下來已經習慣在陳沐身邊,有些阿諛地說道:“營寨悄無聲息的都是土司軍、將領私兵、募兵。沒啥別的原因,臨時抱佛腳,怕打起來死得太難看!”
說完齊正晏還不忘補一句,“廣東的衛軍我們兄弟都見識過,能跟總旗的兵比肩的,只有那些募兵、將領私兵。”
陳沐瞥了他一眼,這倆傻貨,生怕自己忘了他們以前是倭寇!不過他倒不是很在乎這個,能為自己所用不再出去害人,多少是一樁功德。
“你們見過很多明軍,我問你,你們被戚家軍打敗過,跟我說說戚家軍是什么樣子。”陳沐說完還帶著些許竊喜地問道:“陳某的旗軍,與戚家軍比較,如何啊?”
齊正晏與隆俊雄先前臉上還有點喜色,等聽到陳沐后頭發問,都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最后還是隆俊雄小心地看了陳沐一眼,道:“總旗,戚家軍與倭寇作戰,殺百余倭,常常不傷己一人,這…這個咱沒得比啊!”
陳沐看這倆噤若寒蟬的樣子笑出聲來,尋個放置火藥的木桶擺手招呼他們坐下,道:“我就是隨口一問,后邊的軍隊磨磨唧唧不到害得咱們都屯在這兒不能開拔,隨便聊聊,說說,陳某的小旗哪兒不如戚家軍?”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軍隊不如戚繼光將軍的軍隊,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兒不如,是軍備、組織、士氣、戰陣,還是玄而又玄的韜略?通過偶然讀過的古文來了解古代軍隊的他,根本無法對這個時代最精銳的軍隊產生任何客觀準確的認識。
知道不如就取長補短唄,至少有見識打底總要比什么都不知道領會來的多,當這份四百年后的見識與實踐相結合,他才能成長為優秀的古代將領。
“這個咱見識淺薄的,也說不準,說錯了總旗別生氣就行。”齊正晏見陳沐做出一副閑聊的樣子,心里稍稍輕松些,指著別的衛所軍營寨營帳的方向道:“就這么說吧,這些衛所軍要是在戚將軍麾下,打一場仗七成人都被自己的束卒殺了。”
陳沐愣住,皺起眉頭道:“你瞎說什么,戚將軍的軍隊怎么可能殺軍冒首?”
“嘿!不是殺軍冒首,是軍紀。”齊正晏抿嘴笑了一下,接著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帶著幾分畏懼道:“戚家軍打仙游的時候屬下就在倭寇中,臨陣看見有鳥銃手掉了自己的藥囊、步卒沒拿出兵器,接著就被整肅軍法把耳朵割了,一點都不猶豫。就這事,日本國那些倭寇都做不到,總旗做得到么?”
陳沐點點頭,隨后問道:“倭寇的軍紀也很好?”
他只記得倭寇陣勢里確實沒人喧嘩,但真正倭寇組成的兩個小隊當時都躲在林子里,他沒仔細看的機會。
“也不是全部,像倭人海寇,或者叫浪人的,軍紀就差些,但沖鋒兇猛;要是日本國的兵將,他們軍紀就好多了,比衛所軍強不少,行軍搶掠都不能喧嘩,但就他們也不能和戚將軍的義烏礦兵比,差遠了!”
“你接著說,戚家軍還有哪比旗軍強。”
“再有的,我們也不知道了。還沒接戰,漫天碎石不知從哪轟下來,身邊人就被炸翻一片,沒爬起來就接戰了,只覺得到處都是大竹矛的影子,對付衛軍一刀一個的跳戰也使不出來,倭銃也擊不傷他們,稀里糊涂就被打敗了。”
齊正晏說這話時臉上帶著哂笑,最后不好意思地對陳沐道:“總旗,說實話我沒跟戚家軍真刀打過,遠遠地看見前面退下來,我就跑了。但凡真跟戚家軍打過的都死了,上哪兒去知道他們是咋打仗的。”
陳沐百無聊賴地揮揮手,這話倒是威風,見過戚家軍打仗的都死了,可這對他沒用啊!
“算了,到時候看看可有機會能親自看看戚…千戶!”陳沐正說著見到白元潔領幾個蠻兵快步走來,連忙起身,便見白元潔邊走邊對他道:“在火藥上坐著也不怕炸了!召集旗軍,有調令下來了!”
注:戚家軍有例,戰后回營,查無耳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