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你可是一向不服輸的。”洛正剛神色嚴肅起來,“你才五十二,怎么能急著退呢?”
“這形式,我看不清…”宋方征重重嘆一聲,“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逃兵,可是,眼不見為凈。”
“眼不見就真的不存在了?”洛正剛手指輕輕叩了叩桌子,“報紙,電視,網絡,你能都不接觸了?明明可以扭轉的,卻要逃開,心里真的會舒服?”
“我…”宋方征痛苦的捂住額頭,“書記,我說實話,我不想毀了你這些年的作為!”
“你呀…”洛正剛就好笑的搖搖頭,他明白宋方征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宋方征是他的人,那么,新上任的一把手,可能籍著和宋方征的博弈,一條條的將洛正剛的功績抹殺掉。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新的領導自然不會趴在別人的功勞薄上為別人添磚加瓦,這似乎成了官場不成文的規則,哪怕知道不對,卻仍是前仆后繼。
當然,有人敢這樣,也和洛正剛的低調有關。
魯東的領導,沒幾個知道他和溫夜兩家的關系,只當他是提拔年輕干部的典型人物,再得到賞識,走到的今天。
甚至這次洛正剛進京,某些人也不認為這是真正的高升。
京官多如牛毛,哪怕級別比現在高半級,能有現在自在么?
加之魯東這半年來,幾易省長,雖說都是有原因的落馬,但,這不是更說明問題嗎?為什么就不提拔洛正剛看好的宋方征?
“方征,再堅持堅持…”洛正剛不好說太多,便簡短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好。我聽書記的。”宋方征倒是沒再堅持,對他而言,辭官回鄉,也是最無奈的選擇,不到萬不得已,他并不想走那一步。
才五十歲出頭的人,哪能不想做點兒事?
他只不過是覺得自己一路走來都是得益與洛正剛的提拔,而洛正剛在魯東的舉措也的確是為魯東百姓著想,他不希望因為某些人的私心,而將其毀之一旦。
“書記。我去忙了。”
“去吧。”洛正剛沖他笑著揮揮手,“我看啊,你根本就是為了躲懶。呵呵…”
宋方征離開后,洛正剛把王秘書喊了進來:“小王,你的調動手續都辦完了吧?”
王秘書點頭:“是的書記,都辦完了。”
“去報道吧。”
“書記,我再跟您幾天吧。”
“不用了…”洛正剛擺擺手。“留你到現在,已經是不合適了,我這邊也沒什么事了,讓小黃幫忙盯著點就行,明天就讓劉部長送你去上任。”
王秘書神色就有些激動:“謝謝書記!”
“小王,我只能送你到這一程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我希望你牢記自己的初心。”
“書記。我一定會的!”王秘書鄭重的保證,“我一定不會丟書記的臉的。”
“好。”洛正剛擺擺手,“你去收拾收拾吧,晚上給你開個送行宴,也跟了我這么些年了。哎!”
“謝謝書記。”王秘書并沒客氣著推辭,跟了洛正剛這么些年。他當然知道書記的脾性,書記最不喜歡虛頭巴腦的人了。
王秘書出去后,洛正剛又拔通了小黃的電話:“把你手頭上的事忙一記,明天陪劉部長一起去送小王。”
“是。”小黃應一聲,又猶豫的道,“書記,您用車怎么辦?”
洛正剛呵呵笑道:“就一天,讓葉兒接我行了。”
“葉兒小姐不是說明天離開嗎?”
“暫時可能走不了了,要是她真走,就從小車班臨時調一個,小黃,小王自己留在這兒,你去,是我的一個態度,那些人要好好惦量惦量。”
“書記,我明白。”
“好,就這么著吧。”洛正剛掛斷了電話。
那邊,孫副省長從王省長辦公室出來,正好和宋方征撞個對面,便笑著道:“剛和省長匯報了下工作,宋省長您有時間吧,我有事想和您商量。”
“好,來吧。”宋方征點點頭,繼續往自己辦公室走,孫副省長趕緊跟了上去。
“什么事兒?”進自己辦公室后,宋方征問道。
“遠州礦那邊,來了報告書,說是井下設備老化,要求全部更新,省長的意思這是宋副省長分管的工作,還是要和宋副省長商量的好。”
做為常務副省,這些工作,的確是他主分管,但,王朝東這種態度,顯然就是推責任。
誰都知道,煤礦企業,絕對是高利益與高風險并存的行業。
“人命關天的大事兒,當然要批,不過…”話峰一轉,宋方征道,“遠州礦的報告書,怎么會直接送到了孫副省的手上?”
“我也納悶呢…”孫副省一臉疑惑狀,“這件事我也覺得很奇怪,這份文件是兩個月以前送來的,而且,還送了兩次,但是,竟然是壓在我的文件柜的下面,要不是我今天收拾桌子,還發現不了呢,這不一看到,我就趕緊去找您了,您不在,我不敢耽誤,就去了王省長那兒,結果,又被推出來了。”
宋方征打量了孫副省長一會兒,發現他不似作偽,當即伸過手:“文件給我。”
孫副省趕緊把手里的文件夾遞給宋方征。
看一眼上面的日期,宋方征眉頭皺起來:“你有沒有和盧直山聯系?”
“聯系了,沒聯系上,他下礦了。”
“那我跟他聯系吧。”宋方征邊說邊撥盧直山的直線,結果,一直沒有人接。
他的心就懸起來,這事兒,怎么看怎么不對勁兒。
“我去找書記。”宋方征拿起文件便往外走。
孫副省長趕緊跟上。
聽了宋方征和孫副省長的匯報,洛正剛眉頭也皺起來,隨之道:“召集大家,馬上開會。”
這絕對不是小事兒,誰都知道煤礦建設的安全性。卻有意搞出這樣的烏龍,要是說沒人做手腳,都不會有人信。
十分鐘后,會議室坐了黑壓壓的一群人。
洛正剛將手里的文件夾舉起來:“遠州礦的文件,誰收到的?”
臺下雅雀無聲。
“我再重申一遍,這件事情,絕不會就這樣過去,如果你現在站出來,還可以從輕發落,如果等到查出來。那么,會是什么樣的懲罰,自己想想。”
臺下。還是沒有聲音。
也是這個時候,誰會承認?敢做,就代表了有不被人發現的僥幸,而且應該是得了可以這樣做的利益,否則。誰會做這等事兒?
“行,機會我已經給過了,不懂得把握是你的事情。”洛正剛說著看向王朝東,“王省長對這事是什么看法?”
“我聽書記的。”王朝東道。
洛正剛就笑了起來:“朝東啊,我可是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魯東了,你要是這么個態度。這魯東的工作哪敢交給你。”
“書記,您這不是還沒走嘛,只要您在這兒。您就是咱們大家的領頭羊,您說怎么做就怎么做。”王朝東笑著道。
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孫副省長,看著他那張笑呵呵的臉,心里就是一陣恍惚。
他一直覺得自己跟對了人,現在怎么有一種。掉進圈里的感覺?
發現這個文件夾后,他是真的嚇壞了。煤礦無小事,既然盧直山在遞交報告后又追加了一份,就說明事情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可是,為什么會壓在他那兒?
他想著壓下來著,但良心使然,他沒那么做。
他去找了王省長,對方看到文件后,第一反應就是說他故意壓著,在他做了萬般解釋后,對方讓他直接去找宋方征。
蓋子已經揭開,他能怎么辦?
然后,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他非常清楚,這次的事情不出事則已,要是出了事他想全身而退,是根本不可能的!
想到不省心的兒子,他的心更揪起來了。
“王朝東,既然你這樣說,那這事就由我來安排吧。”洛正剛說著看向宋方征,“老宋,這事交給你來處理,馬上去遠州礦,現在就走。”
“是。”宋方征起身就往外走,秘書和司機趕緊跟了上去。
“李部長,趕緊給遠州礦撥款。”洛正剛邊說邊把手里的文件揮了揮,“這是我簽了字的,拿過去備案。”
“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女子站了起來,她是省財政部部長,也是省里級別最高的女干部,嚴肅,但正直。
“書記......”王朝東站了起來,“這個額度是不是太高了點兒?如果真的撥款十個億,那后面的工作可就沒發開展了,您看,可不可以先少撥一點,然后,等過一段時間,再增加一些?”
洛正剛盯著他:“腦袋割一半留一半,人還能活嗎?”
“這個......”王明東臉色就不好看起來,據他得到的消息,洛正剛這次根本就是明升暗降,有什么好猖狂的?
他是不想沾上礦上的事兒,可是如果任由洛正剛這么做,他后面的工作還怎么做?那遠州礦一年才多少的收益,就一下子投入這么些?
他從孫副省手里拿到這報告,一看那數字的時候,就想罵娘了。
那盧直山,是不是當省里是大財神了?
原本他以為,洛正剛考慮到離職的原因,會和他推究推究的,哪想著,人家只讓了一句,就真的把權利又接過去了,這是不是也太欺負人了?
這以后的一把手是他,不是他洛正剛好不?
是聽說他的岳家是溫家,可是溫家在政界的實力,還真是讓他瞧不上,而且,這半年來,上頭對魯東的舉動分明就是在警示洛正剛,想不到他竟然還傻乎乎的以為他自己是那個說一不二的省委書記!
“書記,事情沒您說的那么嚴重吧?就算礦上大修,那也要一步一步的來,分批撥款,給省里一個周轉的時間,也是應該的吧?”
“煤礦企業。最忌諱的就是停產周期過長,所以,維修更換是同步進行的,那些老礦長,拿出一個來都是最好的安裝專家,你款項到齊了,他們頂多一個月就能再投入運轉,你周期性撥款,拖上半來年,這投入還真就打水漂了。”
“書記。照您這個說法,煤礦根本就不需要技術工種,有那些老礦工就行了。對吧?”
這分明就是抬杠了,會議室的眾人有些訝異的看向王朝東,不明白這位空降者為什么一下子從貓變成了虎。
難道他不知道,洛書記在魯東人民心里的位置有多高嗎?
如果他的這些話流傳出去,他在魯東的工作將會是寸步難行!
看著瞬間撕破臉的王朝東。洛正剛笑了起來:“王省長,我現在還是魯東的一把手,這件事兒,就這么定了。”
李敏——也就是財政部的李部長,便毫不猶豫的上前,接過洛正剛手里的文件夾。往會議室外走去。
“等等!”王朝東喝止一聲,嚴肅的看向洛正剛,“書記。我尊重您,才一而再的忍讓,可這是關乎魯東幾千萬人民利益的事兒,我不能任由您這樣一言堂。”
“你要怎么樣?”
“我......”王朝東看向會議室眾人,“我知道。你們大多數都是洛書讓的忠實追隨者,但現在。不是講求個人信仰的時候,我們都是黨的干部,是老百姓的干部,當然就要為老百姓當家作主。
我不是不同意給礦上撥款,而是,對于這個款項的數額表示十分的懷疑,如果這些錢并沒有用到正地方,那我們,就是失職。
我只是想要求對這個數額做一個評估,然后,再把剩余的款項撥過去,這么算起來,頂多也就是五天的功夫,難道,晚這五天,就不行了嗎?
如果因為這五天的時間,我們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省下的錢,就可以為魯東省的百姓們再做好多件實事兒!
做為一名領導干部,不能只想著自己的政績利益,更應該切身的為老百姓著想,當家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SHU。”
被王朝東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部分人的臉色還真就猶豫起來。
不為別的,就是那巨額的款項,他們還真是有些疑問。
當然,這會兒他們并不是對洛正剛有懷疑,以他們對洛正剛的了解,知道他是一位實心實意做實事的干部,或者,就是因為遠州礦上次的事件,書記生怕再來上一次,才這么急著撥款,但是王省長說的好象也有道理,就算是急,也不應該急在這幾天,先撥過去一部分運轉著,利用這個功夫查清實際缺口,的確是比較妥當的辦法。
看到大家臉上的松動,王朝中面色中明顯帶了一絲笑意。
很好,他這一仗打的很漂亮,他一直就很瞧不上粗里粗氣的洛正剛,一省老大,要象他這般的才行,哪能只知道義氣用事?
洛正剛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道:“這個錢數,你復核過后,只會比這個額度更大。”
“不可能!”王明中想也不想的就搖頭。
“我可以給你一份讓你去復核,只要你是憑著良心來的,我相信,你會給出一個公道的數據的。”
“如果我復核出來的數據,比這上面少呢?”王朝中咄咄逼人的道。
“我可以把宋方征調走。”
“好,一言為定!”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猛的推開。
六名面無表情的男子進來,徑直走到王朝中身邊,亮出手中印著國HUI的大紅證件,道:“王朝中同志,請跟我們走一趟。”
“你們......你們......”王朝中嘴巴都不拿號了。
“我們為什么找你,你自己應該清楚。”
“我不清楚。”
“清楚不清楚的都跟我們走吧。”帶頭的男子一揮手,其他幾人便上前,半拖半拉的把王朝中拖了出去。
“打擾了。”
前后不到三分鐘,會議室里的眾人有些夢想呆呆的直著還在晃動的會議室大門,甚至在疑惑,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做夢。
不過下一刻。看到氣定神閑坐在那兒的洛正剛,大家真相了,原來,老大是誰,一直沒變!
“廖松起。”洛正剛沖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招招手,“過來。”
“書......書記.......”廖松起開始打擺子,“不......不是我故意的,是王書記逼我的,要是我不那么做,我就沒命了。”
“你......”孫副省長猛的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盯著男子,“原來是你做的,我就奇怪。怎么會有人放的那么隱密,虧我一直那么信任你。”
“省長......省長.......”廖松起急的拉住孫副省長的袖子,“我也是沒辦法,我也是被逼的,都怪我一時色迷心竊。被王書記給發現了,他說了,我要是不那么做,他就把我的事情抖落出來,讓我吃槍子兒,其實。我真沒做什么,我就是.......就是.......”說到后面,他沒了聲音。
大家都不是傻子。要是沒什么,哪會危及生命?
這次,不用洛正剛吩咐,省紀委的書記連心剛直接起身,行使了自己的權利。
“散會吧。”洛正剛擺擺手。走了出去,他心里現在掛著遠州礦的事兒。也沒心思再和大家的巴些有的沒的了,一切,要等遠州礦那邊來了消息,他再做具體的安排。
他剛回了辦公室,孫副省長就跟過來了:“書記,有件事情我要向您坦白。”
“說吧。”洛正剛無可無不可的看著他。
“我......”孫副省長咬咬牙,“我手上有王朝中的一些證據,如果書記需要,我可以交出來。”
“那個不用交給我,交給誰,你清楚的。”
“是!”孫副省長站起來,“我就不打擾書記了。”
待他出去,洛葉和夜軒進了辦公室。
“葉兒,小軒?”洛正剛看著他倆,一臉的訝異,隨之又恍然,剛才那幾個人應該是他們帶來的吧?
“爸,遠州礦那邊出了透水事故,目前,盧叔叔正帶領大家緊張救助呢,不過,爸不用太擔心,他們通過探測發現,里面的人都有生命跡象。”洛葉道。
“哎!”洛正剛重重嘆一聲,手揪著額頭,一臉的疲憊。
“這事怨不得爸。”洛葉轉到他身后,幫他揪著額頭,“這事兒,是一系列計劃中的一環,別說爸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防護完善了。”
“你就安慰我吧。”洛正剛苦笑,“葉兒,爸沒那么脆弱。”
“我知道。”洛葉點點頭,“我和夜軒并不方便出現在會議室,畢竟,我們不是主管這件事的部門,我們只是查案,不負責后續。”
“你呀......”洛正剛無奈的點點她,“你就安慰爸吧。”他哪能不知道女兒的意思,就是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說他是憑著女兒女婿的幫襯才走到今天的。
如果說以前的他會介意,現在,他已經絕對不會介意這種事兒。
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既然是事實,他又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現在想想以前的他,還真是可笑,總以為憑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