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家族老祖公輸明出現在帝皇陵遺址的石林里,火急火燎,仿佛那一檔子事兒全都寫在了滿是皺褶的臉上。
最先瞧見這位避世多年鮮有露面公輸老祖的,不是百花島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花仙,而是一人飲酒從未醉的樓蘭君主。
因為樓蘭君主坐的高,坐在樹梢,所以看得遠。
他不止看到公輸明匆忙飛掠的身影。他還看到不遠處、以及更遠處…頓時沒了喝酒的興致,于是擰上酒塞,別在腰間,無奈輕聲長嘆。
石林里的天下諸雄或遠或近都在關注著石亭的和談,心思自然不在一人一國度的樓蘭君主身上,故而他的嘆息只在自己心間響起。
無人聽到。
自然也不會有人看到…
公輸明的出現,尤其在此時出現,還是引起了許多的注意。
因為帝王盟三教九流十三王族絕多數地位尊崇的話事人無不知曉其雷打不動素來懶惰的性格,如果不是遇到棘手的麻煩事兒,想要公輸老祖挪窩絕非易事。哪怕盟主帝無淚身在此間欲追究私縱莫七難的罪過,公輸明也不見得會乖乖現身。
所以女神龍歐陽慶許有些不好的預感。某種意義來說,這位公輸老祖就是門前枝頭的烏鴉,不詳的化身。
果然,公輸老祖大步流星邁入石亭,瞧了一眼莫七難,然后轉而對女神龍說道:“盟主留于帝王都的官子后手開始動了。”
歐陽慶許柳眉微蹙。
連城訣發現女神龍微變的神色,問道:“是何官子?”
公輸老祖忽然坐了下來,斜靠著石亭南柱。
只聽歐陽慶許眼中恍惚,說道:“是兵魔。”
莫七難站了起來:“多少?”
公輸老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然后伸出手比劃道:“五成。”
歐陽慶許說道:“五萬之數。”
公輸老祖習慣性地捻動手上佛串,仿佛這種下意識的行為能夠讓他稍定心神:“朝此處奔襲而來。”
不約而同。
歐陽慶許和公輸明的目光齊齊落在莫七難身上,然后又紛紛移開,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天東連城訣。
兵魔奔襲,帝王盟中人自然無需擔憂。可那些因天下會的召開而匯聚于此的各方群雄勢力,包括昆侖劍閣和天東八百宗強者在內,無論敵我陣營,恐都是兵魔的攻擊對象。
毫無疑 問,這是帝無淚舍我其誰唯我獨尊的思維所至。那也就意味著,石林里這些原本戰意凜然、隨著搬山功成將會在天西中原城戰場大放異彩的群雄,即將和鈞天殘圖里的半數兵魔展開逐鹿。
而且是以一當十。
勝算如何?
可想而知!
“貴盟的盟主大人可真是好事多磨。”天東九金蘭的木郎邪君穿著喜愛的紅衣,頭上依然別著鮮艷的桃花,他斜靠在石亭南柱外側,與公輸老祖幾乎背對背。
“誰說不是?以為選定了立場衷心投效就安然無恙萬事大吉,原來由始至終,人家高高在上的盟主大人從沒將爾等魚蝦蟹將放在眼里。”弱公子葉惜朝坐在木輪車上,木輪車在木郎邪君身旁。
聲未落,便惹來一群譏嘲的笑聲,九金蘭的笑聲。
這話很是刺耳,笑聲同樣刺耳。
修王道劍的劍閣掌門人牧云劍城素來冷漠的脾氣,聽完后也是面露不悅之色。
好在天東新圣連城訣知曉分寸,給了自家師弟些許眼色,示意莫要多言。否則等不及兵魔屠殺,牧云劍城的問劍絕對會率先迎頭而落…
連城訣是個完美的人,也是極有自信的人。
修行的路上從未遇坎坷,即使是同代齊名的天驕如眼前牧云劍城、昔年書院皇甫毅、遠在天邊的佛門一念禪、駱冰王安紅豆等…在他眼里,皆算不得對手。
就算帝無淚而今身懷五部天圖頗具天下第一人的無敵之姿,連城訣看來,只要沒打過便同樣算不得對手。
他不是狂妄。作為天東三代奇才之首、九金蘭的大師兄、十二星川神廟的圣主,他確實有這個資本。
可就是這么一位無所不能的大師兄,面對當前局面竟破天荒地露出些許愁容。他看著歐陽慶許追問道:“就真的別無他法?”
歐陽慶許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連城訣深吸一口氣,轉過身遠眺看了看那位悠悠坐在樹枝的百花仙,發現后者并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徹底抹去最后希望。
承載洛長風登天而去的臨行托付,忽覺天下之重的連城訣無奈露出苦笑,心想:“洛長風啊洛長風,你給本座留下個大難題啊!”
連城訣面向北方,雙手負后。
石亭外重重雨幕遮眼簾。
在那目力隱約可及的地方,他瞧見一股勢不可擋的黑色洪流,沿途摧枯拉朽毀滅所有,朝 石林狂奔而來。
那是數萬兵魔!
兵魔身后,煙塵混著泥漿和斷壁殘垣飛濺得到處都是。
腳下的大地又開始顫動起來,夾雜著無數的獸魔吼鳴,這一次的動靜似乎比起將整座帝皇陵搬出地面還要可怖。
連城訣自言自語:“民生多艱啊!”
絕望時分。
連城訣腦海中浮現李星云的身影,具體地說,是那南山佛祖的身影。
如果帝無淚一去不回,放眼如今天下,便只剩一人能夠鎮壓諸魔力挽狂瀾,這個人無疑就是書生李星云。
這句原話曾出自君澤玉之口。
連城訣問為什么?
君澤玉只說了五個字。
“因為他是佛。”
獨臂百年身的離落離開石林后,順著李星云留下的獨特痕跡,找到了枯字風樓。
七層的那間房門外。
離落無聲無息出現,站在門前稍顯猶豫。警惕四周一番之后,周身震蕩起一股洶涌劍意,赫然震開房門。
然后看到一幅畫面。
他毫不猶豫果決出劍,而且是橫豎兩劍,十字離劍。
房間內閃過兩道剎那的劍光,似乎追逐那異族而去。然后便暗淡下來,無風無浪平平靜靜,只剩下近千道細微的劍痕,到處都是,雜亂錯綜。
和一個人。
是李星云。
離落箭步沖了進去,接住了身影搖搖欲墜渾身浴血的書生。
離落皺眉,顯得極為惱怒。
他問道:“怎么了?”
將李星云扶至桌旁,輕輕挨著劍痕密布的凳子落座。
書生咳了數口血,臉色微紅,然后慘烈的笑著:“你知道嗎?”
“什么?”
“當年棋劍雙甲的李太白大河劍訣有一招極為厲害,甚至臨死前都未曾施展。”
離落默默聽著。
“更早些年,我在書院藏書樓里修習過大河劍訣,剛好看到了那一招,便學會了。”
“十子同袍里,你的悟性素來極高。流字門道言出法隨你都能隨心所欲,區區大河劍訣有什么難的。”
“那一招叫與爾同消,沒想到先生也會。”
“先生?白先生?白知秋?”
“是啊!先生不愧是先生,無師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