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雨,深夜入耳聲聲煩。忘情川里凄風寒雪同樣招人煩。
身懷六甲的安紅豆不是紅燭閨閣里的大家閨秀,排解煩憂的方式自然也別具一格。
她手里握著竹劍,院門外迎風雪而立。
她的對手有三人。
拐刀南宮九,舍己柳十三,不更歸松靈韻。
卸甲穿紅衣的師母微蹙柳眉,劍鋒翻轉,衣袂翩然,卷起一灘亂雪。
“你終于醒了。”天涯渡口,重陽背對洛長風,望著亭外秋雨打湖面,回了回神說道。
頭腦沉重,仿佛剛剛渡過劫難的洛長風用了十數息整理思緒。
隨后看了眼天涯渡四周,蘆葦搖蕩夜雨滂沱,除了重陽之外無一人影,好奇問道:“兩位前輩…”
“走了。”重陽轉過身接著道,“大約近月余。”
洛長風沒有說話。
對天刑將鐵冷與那位修為莫測紅衣女的突然出現,回想起來至今仍是充滿神秘。
不過好在對方并無敵意。
否則…
重陽觀察洛長風已無異樣的面色,關切問道:“這部軒轅神錄圖是怎樣一部圖?”
洛長風伸出食指指尖,有道金色神紋如細蛇纏繞妙不可言:“似乎記載著一種神通,名為軒轅術。”
重陽似懂非懂。
洛長風解釋道:“我現在也僅僅算勉強融合軒轅神錄圖,若想領悟這般神通,還得多需些許時日。”
重陽點了點頭說道:“我也該走了。”
洛長風起身:“你的傷勢…”
“已無大礙。”
“那便走吧。”
洛長風言罷欲走,卻發現重陽原地未動。這才想起后者所言是我而非我們。
于是頓足沉思稍許勸說道:“與我回書院,一切從長計議。”
重陽意志堅決:“兩界山與帝王盟的恩怨,累你丟失浣花洗劍圖已是不該,怎能再將書院拖入泥潭。接下來的事,就由我一個人了結吧。”
洛長風心中隱隱作痛。
他看著袍帽罩住面容的重陽,仿佛想起那年慘遭滅門后的自己。
天下之大,無處為家。
這種體會,沒 有人比他更為清楚。
他說道:“書院是老師和師兄的畢生心血,是我窮此一生也要守護的家園。天下大亂也好,盛世降臨也罷,書院只是書院,我若活著,便不允任何人染指這片凈土,這是我的自私。”
洛長風伸出手,拍著重陽肩膀:“但還有一點,希望你能記住。”
重陽抬起頭,盯著洛長風的眼睛。
聽后者說道:“書院是塵世外的書院,書院洛長風永在塵世中。”
洛長風露出微笑。
重陽也頗為罕見彎起嘴角。
洛長風雖然言未盡,可他卻聽懂了未盡之言。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重陽消失在雨夜中,腦中回蕩著這句話,久久不絕。
一葉竹筏停泊靠岸。
柳十三撐著傘率先跳下,然后朝竹筏頗為君子作風地伸出手。
小師妹松靈韻瞧見師兄向師姐獻勤的無恥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于是主動挽著師姐手臂,二人躍了下去。
雨中柳十三悻悻地縮手,偷偷揉了揉屁股,跟在師姐師妹身后口中抱怨說道:“師娘也忒偏心!連續兩天,凈撿著我打。”
松靈韻轉頭:“活該。”
面容冰冷的南宮九接著說道:“你若不是心急火燎地賣弄最近練成的三十六刀,也不至被師娘追著打。出風頭也不看個時候!”
估摸著接下來數日只能趴在床榻的柳十三面容愁苦:“這事兒都怪師父。”
紫竹林里,挽手并肩走在前方的師姐妹忽然頓足,油傘外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南宮九微怔,而后露出微笑。
松靈韻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說道:“關師父何事?”
柳十三低著頭心不在焉:“常言說女子善變,身懷六甲的女子則更不能惹。師娘現在懷著小師弟獨守空房,偏偏師父又下落不明,滿腔怨氣可不得尋我們發泄么?唉,虧得師兄自小在提并山藏兵谷被江師叔練得皮糙肉厚,否則小命都要交代在師娘手里!”
柳十三自顧自地說話。
不經意撞到身前駐足的師姐妹兩人,這才反應過來,后退數步。
然后抬首,面容僵硬。
柳十三倒也無愧藏兵谷數年學 藝,見到洛長風的剎那,由驚訝到驚喜的神情轉變銜接完美無瑕:“師父,徒兒想死你了…”
油傘隨手丟掉,柳十三撲通跪地,深夜淋著大雨,像是受了無盡委屈,抱著洛長風右腿死死不肯松手。
南宮九與松靈韻連忙見禮:“師父。”
洛長風點了點頭,隨后看著柳十三:“聽說將十九路刀,衍變成了三十六路?”
預感不妙的柳十三哭腔頓停。
洛長風說道:“雨過天晴后,為師抽空考較考較。”
心底泛涼松開了手,柳十三覺得屁股好像愈發疼痛。
洛長風出現在忘情川院落之中。看著燈燭里那道人影,有種奇妙的感覺隱隱浮上心頭。
天下將亂。
以自己之手,又能為后世謀多久太平?
他輕聲嘆息。
那聲音穿風過雪,飄入茅屋。
安紅豆茫然起身,看到風雪中黑衣白發的修長身影,不顧一切沖了出來,將自己柔軟的身體融進洛長風溫暖懷中。
雨后初晴,殘秋的天愈發寒冷。
難得被天刀前輩受邀的洛長風出現在書院藏書樓。
而今貴為道尊書院信仰的他沿途走來,自是少不了承受六字門諸生崇仰敬畏的見禮。
一幕幕,彷如往昔。
洛長風入藏書樓,順著木梯拾階而上,直到三樓。在靠窗的位置,終見天刀斷千劫。
“前輩。”洛長風撩起衣襟盤膝而坐。
窗邊投射而來的秋陽光束,分開老少兩道人影。
斷千劫合上手中書,開門見山說道:“想必你已聽說花鏡辭入書院的事情。”
安紅豆于昨夜將一切告知,因此洛長風說道:“是的。”
斷千劫繼續說道:“那你可知,她這一走意味著什么?”
洛長風不解。
心想花鏡辭前輩與孟師兄有故,又是安紅豆授業恩師。了解十年前書院付諸火海的真相固然殘酷,但也不至于自尋短見。
斷千劫瞧洛長風沉默不語,便知后者對花鏡辭知之甚少。
于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道:“花鏡辭,她是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