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晨,天剛微微亮。
寒露寒霜悄無聲息的趴在草木枝葉上,整個菩提園地之中泥土濕漉漉的很松軟。沒過多久,太陽從東邊升起,陽光的溫度讓寒霜化成雨露,微風吹過,雨露從那些枝葉上滑落,滴入大地滴入泥土中。
像是雨后新荷般,這園中的各種蔬菜果子都呈現出碧綠之色,剛剛被雨露洗過,看起來很新鮮很干凈。
這菩提園是菩提書院的禁地之一,以前整座書院也就只有莊院長一人可以隨意進出。就連無相道宗這位菩提書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也進不得此園。
當然,這其中一個原因是無相道宗本來就沒有什么興趣來這菩提園中晃悠。
因為菩提園除了是莊院長私人居所之外,還是一座農園。
里面種植了許多蔬菜果實,甚至還有著一大片的米稻農作物。
堂堂菩提書院的院長,存在于傳說之中的大人物,竟然親手開墾了這座農園,里面一草一木一蔬一稻都是他精心栽培的成果。
自從菩提書院招收新生,莊院長親自將帶著推薦信從大燕帝國而來的凝雪公主和她的侍女收入門下之后,這冷清的菩提園,除了莊院長之外,終于是增添了幾分喧鬧,也迎來了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位莊園主人。
其中兩位自然是雪兒和翎兒,而這菩提園第四位被莊院長允許進入的人,是那位瘋老道,易行川。
太陽蒸干了園子里的露水露珠,地面上的泥土也不再潮濕不再粘鞋,莊園的盡頭,一道高大的身影扛著一把鋤頭在金黃色陽光的照耀下,進入了眼簾。
來者正是菩提書院院長,唯一的一位院長大人,莊道玄。
莊院長的身形很高,即使經歷了無數個春秋,那挺拔的身體依舊看起來很是健朗。
只不過在這個陽光明媚天氣晴朗的早晨,院長大人的臉色看起來并不怎么好,和平常比起來少了幾分氣色,不知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
“唉,這個小丫頭昨晚又鬧騰了一夜。我都這把年紀了,本來就失眠多夢睡眠質量差,這下倒好,這丫頭自從被我收入門下之后,本院長可是一個安穩覺都沒睡好。這些日子以來,身體狀態明顯不如從前了。”他扛著鋤頭,打著哈欠,頂著倆黑眼圈,心中帶著委屈抱怨著。
院長大人在園子門后提了一個籃子,繞過了幾道彎,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片龍須菜地前,開始用他陪伴多年從不離身的鋤頭挖菜。
“龍須菜,鳳尾蝦,池塘蓮花,清風送爽,玉帶蝦仁,紅燒果子貍…”
“龍須菜,鳳尾蝦,池塘蓮花,清風送爽,玉帶蝦仁,紅燒果子貍…”
莊院長一邊挖著龍須菜,一邊嘴里還時不時地念叨著一些兒個蔬菜名與朱果,好像生怕自己忘記遺漏什么似的。
雖然身為菩提書院的院長,園子里也種了大大小小上百種蔬菜瓜果,還私自養了一片魚塘。然而院長大人素來只是沉浸在流字門農家一道中,在耕種之中在秋收之際領悟流道,怡然自得。幾時做過廚師,煮過這么多連名字都不曾聽聞過的菜色佳肴?
莊院長越想心里越覺得委屈。
感覺自從收了這么個天份極高骨骼極好的弟子之后,他都快從一個老農,變成一個廚師了。
最重要的是,這些菜色,他還不得不去親自動手,從采摘到清洗再到烹飪,每一步都需要他用雙手去鉆研去研究。
這如果被菩提書院內外院里的學生與六字門道師知道,恐怕整個菩提書院都會因此而陷入恐慌吧。
甚至于驚動那位菩提老祖都不是不可能。
試想一下,整個菩提書院乃至整個天下,有誰能夠刁難這位號稱神引境界以下第一人的院長大人而且還讓后者不能有脾氣言聽計從?
沒有。
絕對沒有。
可是現在,在這菩提園里,就出現了這么一位。
院長就這么機械性的重復著一道道菜色名,龍須菜挖到手之后,又去了那一小片池塘,去抓所謂的鳳尾蝦,然后又轉悠到另一片菜地,繼續挖菜。
菩提園里不知道何時出現第二道身影。
也是一名老者。
比起莊院長滿身的泥土來說,這位老者衣衫雖然干凈,但卻破爛不堪。
老者一身并不整齊的道袍,在園子里來回轉悠來回徘徊。
不知道從哪里撿到另一把鋤頭,老者竟然開始模仿著院長,走到一片蔬菜地前便是不聞不問二話不說開始砍菜。
于是沒過一會兒,這小片菜地便是變得凋殘,到處都是爛葉,到處都是被摧殘的蔬菜。
老者似乎玩的不亦樂乎。
然后走到那一片池塘,開始用手里的鋤頭,狠狠的敲砸著池塘里悠閑游走的魚兒。
水花濺射弄出了不小的動靜,終于是驚動了遠處那身體被一片片果樹遮擋住的院長。
莊院長挑了挑眉吹了吹胡須看了看這里,當看到那一道瘋瘋癲癲的身影時,幾乎暴跳如雷了起來。
院長吹胡子瞪眼大吼道:“易行川,你這個一輩子就知道看星星的家伙…誰讓你到我的菜園子里來的?”
這瘋癲老道自然就是易行川。
那位在菩提城里見誰逮誰,一言不合就要為誰看相,然后定論絕非池中之物的老道。
其實與洛長風他們一眾學子們不同,易行川這瘋老道瘋瘋癲癲,自然不可能規規矩矩地考入菩提書院。之所以進入書院,其實一直都是菩提書院里有人在負責暗中看護他。
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天下顯得不怎么太平,無相道宗被死而復活的魔門門主重傷,大燕帝國剛剛經歷一劫,妖族有奇異少年入世…這發生的種種,看似沒有關聯,實際上在這些大人物們的眼中,卻好像預示著某種大事件即將到來一樣。
作為菩提書院的院長,莊道玄不得不注意這一點。
易行川雖然瘋癲忘記了過去記不得自己是誰,可他的身份畢竟太過于敏感太過于特殊,如果稍有不慎出了什么差錯,那所帶來的后果,就算是菩提書院,都不見得能夠承受。
所以為了以防萬一,莊院長便是親自將老道易行川帶到了菩提園,由自己親自照看。
因為這座菩提園里,有著易字門道師聯手加持的陣法守護,所以沒有莊道玄的同意,想要走出這座諾大的園子,幾乎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是一名瘋癲的老道了。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如院長所想像的那般順利。
這易行川瘋癲及其好動,一旦上癮了某件事就根本停不下來。
為此,這座菩提園可是被他枯手催花了好多次。
院長親自耕種的許多農作物蔬菜瓜果,都城遭受過易行川的虐待。
所以自從把這個瘋老道帶回園子之后,院長大人每天除了防鼠防蟲之外,還要防老道!
尤其是還有個小姑奶奶要伺候,可謂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盡,滿腔委屈,苦不堪言啊…
眼看著那一小片魚塘就要遭殃殆盡了,院長大人不得不使出他的殺手锏,并指一引,不知道從哪里飛射而出一道寒光,劃過半空,帶著低沉的劍吟聲,從園子上空飛射而過。
那是一把劍。
一把及其鋒利及其威凜的劍。
只見易行川那瘋老道聽到這陣陣低沉的劍吟聲之后,竟然出奇地停下了手中對池塘的繼續摧殘,而是帶著一抹凝重的神色望向天空,見證一道寒光凜凜的長劍飛射而過。
易行川老道大叫一聲,索性干脆拋了手中的鋤頭,揮舞著手向著那柄劃過頭頂的長劍追逐而去。
易行川老道瘋瘋癲癲,卻唯獨對劍癡愛不已。
只要見到劍,他就會陷入癡迷乃至瘋狂的狀態,完全不會被外界任何人所干擾。
院長大人知道瘋老道是誰,自然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于是菩提園里上演了一場瘋老道滿園子里追劍的鬧劇。
院長終于是如釋重負了松了一口氣。
心想著果然還是用劍才能讓這個瘋老道安分一會兒。
他心里滴著血,欲哭無淚,正要去看看那一片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池塘時,身后卻傳來了一道聲音。
是翎兒的聲音。
“院長大人,我家小姐說,她忽然又不想吃龍須鳳尾蝦了,她想吃叫花雞和雪花糕。不然的話,她就不學您的流字門道。”
翎兒恭敬地站在院長身后,不敢怠慢了禮數。
傳達了雪兒的意思之后,便是再度行了一禮,離開了園子。
莊院長背對著翎兒離去的身影,身體有些僵硬。
雪白的長眉有些顫抖。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后,便是轉過身去提那一籃蔬菜,然后把蔬菜籃子放在了園子門口處,重新提了一個新的籃子,進入桃花林,采摘桃花。
一想到采完桃花后還要去捉雞,院長大人就有種求生無欲的悲痛。
沒過多久,翎兒的身影又出現在桃花林中:“院長大人,我家小姐突然又什么都不想吃了,她想去見一個人。她說您要是不答應她的話,就算做好了雪花糕和叫花雞,她都不會學您的流字門道的。”
翎兒恭敬地拜別院長。
院長大人身體有些僵硬的站在桃花林中。
他看著那易行川瘋老道還在不知疲倦的追逐著一直在園子里打轉的飛劍,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自己徒兒時候的場景。
他活了那么久,從來都沒有遇到過有資格被他收做徒弟的人。
一直到到在紫竹軒中見到雪兒的時候,他一雙慧眼看得出來雪兒天賦異稟,與他之間有著命中注定的師徒緣分。
他知道自己一身修為終于不會被歷史湮沒了。
他莊道玄終于可以有傳人了。
沒人能想象得到他那個時候的心情。
可是,事實怎么在進入菩提園中之后就變化了呢?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老師,陡然變成了做牛做馬的老奴的呢?
想起自己這個把月以來的遭遇,摸了摸日漸消瘦的肚皮,莊院長抬頭望了望天,心中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蒼天,我這到底是收了一個徒弟,還是拜了一個小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