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逸青出現在桃花峪的溫泉別墅中時,正在溫泉池中沐浴養神的島津洋子的眼中滿是驚訝之色。
“如果我沒記錯,你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吧?為什么要跑到我這里來?”島津洋子不解的問道。
“當然是有原因的了。”林逸青咧了咧嘴,七手八腳的將身上的衣服脫下隨手一拋,然后便一個高兒跳入溫泉池中,躺了下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怎么了?”島津洋子笑了起來,揶揄道,“新娘子不讓你碰她?”
林逸青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那倒不是。”
“那是怎么了?”島津洋子好奇的問道。
“我其實早有預感,只不過沒想到事情還真是這樣。”林逸青嘆道,“她是長毛教匪大首領李秀成的女兒。”
“是忠王李秀成的女兒啊…她應該是側室所出吧?她的母親可能是個西洋人。”島津洋子回想著李思竹的容貌,輕聲說道,“竟然是這樣…”
“我簡短點和你說吧。她的母親是美國人,名叫梅麗莎,是同情支援他們事業的外國人當中的一個。”林逸青和島津洋子講起了事情的原委,“李秀成兵敗后,為了不讓她落入敵人之手,便委托幾名死士將她帶了出來,但由于追兵的追殺,她最終還是和保護她的人失散了,后來為我姑母林普晴收養,她的親生母親,則在李秀成為曾伯恒殺死后自殺以殉。”
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但島津洋子卻能想象到,這是怎樣一個悲傷慘烈的故事。
“你在擔心她的身世一旦泄漏,會帶來麻煩,是嗎?林君?”島津洋子問道。
“豈止是麻煩,恐怕會是滅門之禍。”林逸青沉聲道,“思竹的身世可不比雪雁,雪雁雖是前眀皇族,卻是身在江湖,并非叛逆,且大乾偏居北地,稱藩渤海時,一直奉眀為正朔,大乾立國之初,高祖遺命善待前眀后裔,是以我可以就她的事和皇太后討價還價,取個商量。可思竹卻是真正的反王之女…”
“林君,我想你的心里已經有想法了,只不過是想要到我這里來求證一番罷了。”島津洋子微微一笑,“林君不必顧慮,說出你的想法吧。”
“呵呵,洋子果然厲害。”林逸青緊盯著島津洋子,“那么,我的想法是什么,就請洋子說出來吧。”
“這件事情早晚是都要給翻出來的。林君對喜歡的女子一向情深義重,既然已經娶了她,就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犧牲她。”島津洋子輕輕用手捧起池水中的玫瑰花瓣,偏著頭,看著那一片片嫣紅,輕聲說道,“她不用犧牲,那么自然要有人為這件事而死,而讓她家破親亡的,是那位‘殺人如麻,揮金似土’的曾九帥,那么這回要死的,只可能是他了。”
“洋子所言,分毫不差。”林逸青點了點頭,眼中滿是贊許之色。
在來桃花峪的路上,他其實已經想好了對策。
現在的曾九身為兵部尚書,和林逸青在一個衙門辦事,表面上一團和氣,但林逸青知道,他們二人之間,遲早要來一場對決的。
對于林逸青整倒左季皋,曾九已經感到了“唇亡齒寒”!
“我在沒有遇到林君之前,對這位曾九帥也做過功課。了解了不少關于曾氏兄弟的趣事。”島津洋子說道,“林君有沒有興趣聽呢?”
“洋子快快說來,”林逸青揚了揚眉毛,“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昔年左季皋曾問曾九,‘老九一生得力何處?’意思是要他介紹點成功的經驗。曾伯恒曾九毫不遮掩,也不忸怩,爽爽快快地回答道:‘揮金似土,殺人如麻!’左季皋聽后拊掌大笑,當即夸贊道:‘我早就說過,老九的才氣勝過哥哥!’”
“此等軼事出自時人筆下,以洋子看來,大抵還不完全是捕風捉影,該有些可信的成分。曾伯恒的功名并非得自僥幸。殺人猶如吸毒,一旦殺紅了眼,殺順了手,殺上了癮,視殺人為賞心樂事,這樣的戰將便無異于惡魔。應該說,曾伯函得惡謚‘曾剃頭’,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這位九弟所賜。曾九在前線大砍大劈,長兄則在后方替他扛著比磐石還要重得多的罵名,真可謂一對難兄難弟。”
“曾伯函生性剛毅,深信《淮南子》中的說法:‘功可強成,名可強立。’曾伯恒則更進一步,還要特別加上一條,即‘財可強致’。須知,大發戰爭財,這正是曾伯恒的絕活兒,他不像其兄曾伯函那樣謹小慎微,生怕非分橫財會燙手,他只信得過‘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這十二字民間真言,原則上能撈多少就撈多少,決不手軟,甚至撈過了界,也無所顧忌。那時節,大哥為九弟背了不少丟臉的黑鍋,挑了好多壓肩的重擔,竟毫無怨言,只是苦口婆心地勸他悠著點,再悠著點,他自然領情。曾九早年狂傲起來,常常高視闊步,目無余子,但他終生服膺長兄,不管曾伯函如何言辭峻厲地責備他,教訓他——當然真這樣抹臉的時候極少,他都從不還嘴,從不抗辯。因為他深知,曾家能有今天,他老九能有今天,可都是長兄憑一顆腦袋兩片手板硬頂硬掙來的,沒有長兄‘首建義旗’。他那不尷不尬的貢生功名能打出幾路梅花拳?真不知哪年哪月才會像一只幸運的老鼠鉆出風箱,不再兩頭受氣,至于要身任一品封疆大吏,豈非春夢了無痕?!”
“曾伯恒說自己一生得力處有二,其一是‘殺人如麻’,這口吻聲氣其實與屠夫無異,他在戰場上殺人就不必太過追究了,那樣的殺法,自英雄、偉人而至于嗜血魔王,并無二致。但曾伯恒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作為勝利者,肆意殺降屠城。顯鳳十一年,曾伯恒所部湘軍吉字營攻下了教匪軍的重要堡壘——安徽安慶,一時間,降兵降將過萬數。曾伯恒苦思善后之計而不可得,他緊皺眉頭,憂心忡忡地詢問其麾下猛將朱洪章:‘悍賊這么多,你認為如何處分才可杜絕后患?’朱洪章則應聲而答:‘惟有盡數鏟除才能安枕無憂!’曾伯恒為難道:‘降匪扎堆,一有風吹草動,恐怕嘩變,就算是殺,也得想個萬全之策才行。’朱洪章立刻獻計:‘我們只須緩開營門,誆稱發放遣散川資,每次喚進十名逆匪,如此一來,神不知鬼不覺,只要半天就可砍完。’曾伯恒聽了朱洪章的毒招,心知可行,卻不愿臨場,他扮起了活菩薩,輕描淡寫地說:‘大斬大戮,我于心不忍,這事就交給你辦了。’曾伯恒在安慶斬殺教匪軍俘虜太多,尸積如山,因處置不當,后來還引發了瘟疫,不少湘軍士兵染病而亡。事后,曾伯恒寫信給兄長,說自己殺人太多,自覺罪孽深重,懊悔不已。曾伯函則當即回信訶責:‘既謀誅滅,斷無以多殺為悔之理!’此前,曾伯函還叮囑過九弟:‘克城以多殺為妥,不可假仁慈而誤大事。’”
聽到島津洋子講到這里,林逸青禁不住愕然。
他沒想到的是,被時人視為“儒家完人”的曾伯函,會給自己的這位九弟這樣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