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伯函指揮的湘軍,早在顯鳳三年就已在其水師裝備洋炮。但到彤郅元年,曾伯函寫信給蔡應松時還說:“鄙意攻守之要,在人而不在兵,每戒舍弟不必多用洋槍,而章桐到上海,復盛稱洋槍之利,舍弟亦難免習俗之見,開此風氣,殊非所欲。”在鎮壓綹軍時,曾伯函對“淮軍好用開花炮”的效果表示懷疑,而建議李紹泉“悉心體察,應否去大炮而加長矛”。左季皋在閩浙鎮壓圣平軍時曾致力于練兵活動,但直到彤郅九年他還認為,作戰“宜參用中土之人,扛劈山炮,架放短劈山炮,乃為盡力”,“輔以洋槍,護以刀矛”。他們的軍事思想,與李紹泉的認識有很大的差距。
淮軍的近代化,遠遠過了同時期的其他乾軍。顯鳳十一年,沿海各地乾軍奉命6續開始聘洋人,用洋槍練兵。彤郅三年,總理衙門在一個奏折中說:“撫臣李紹泉不惜重貲,購求洋匠,設局派人學制,源源濟用各營,得此利器,足以摧堅破壘,所向克捷。大江以南逐次廓清,功效之,無有過于是也。”在另一個奏折中說:“練兵一事,惟江蘇一省實力舉行,尚得其力”。對李紹泉在江蘇的練兵活動以及淮軍的近代化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在乾隊近代化的過程中,淮軍走在了最前頭,因而成了當時其他乾軍效法的榜樣。彤郅三年,總理衙門奏請在八部、京營火器營中選派官兵48名,到江蘇李紹泉的淮軍中學習外洋炸炮、炸彈及各種軍火制器,得到彤郅皇帝的諭允。左季皋也曾請淮軍將領郭嵩林、楊鼎勛派弁勇1o余人,到他所率領的湘軍中教練開花炮。曾伯函奉命鎮壓綹軍時新招募的3ooo湘軍,也仿淮軍組建成洋槍隊;并請淮軍將領吳長慶到湘軍中教練使用洋槍和新式陣法。彤郅九年朝廷布上諭,“直隸天津、江蘇上海及劉銘傳軍營,均練習槍隊、炮隊,步伐尚為整齊,號令尚為嚴肅。其教演之法,著各該省自行咨取章程照辦,總期實事求是,變疲弱為精強。”劉銘傳部是淮軍中的佼佼者,各地練兵,都依劉部的練兵章程組織實施。李紹泉接管直隸的練軍后,先后派葉志等淮軍將領前去任職,并給練軍裝備洋槍,按淮軍操法訓練。各省的練軍又紛紛仿直隸練軍,裝備洋槍,用洋操訓練,朝廷對淮軍的近代化高度信賴,動輒令李紹泉從淮軍中給其他省份派員教練、調撥槍械。淮軍的近代化對當時各地乾軍均有較大影響。
但是,從那時直到現在,乾隊并未完全成為使用新式武器裝備和用新式方法訓練的近代化軍隊,也并未結束數千年來使用弓箭刀矛的歷史。
在平定圣平天國之亂后,由于大乾帝國原來的軍事支柱八部、青旅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朝廷不得不依靠由中原人官僚地主創辦的團練武裝,由此造成地方官員的勢力坐大的局面,朝廷對此十分憂慮和警惕,因而在戰爭結束后,便想方設法限制地方疆臣的權力,防止他們威脅到中央政權。
乾國的軍事近代化變革,從一開始便受到這種中央與地方博弈的影響。
而除了中央與地方的權爭,朝廷之內,對于權力的爭奪,也是從未停歇過!
對于這些情況,久歷官場的李紹泉,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自己的老師曾伯函,在功成之日主動解散他一手創立起來的湘軍,卻要他這個門生之保住淮軍不撒手,這當中的深意,絕非外人能夠了解!
而在林義哲率船政水師擊敗日本海軍,保住了苔灣之后,朝廷迫不及待的“明升暗降”,免去了他“福建巡撫”和“會辦苔灣事務大臣”的職務,并且剝奪了他對船政水師的指揮權,代之以新成立的總理海軍事務衙門中的“籌辦海軍事務大臣”,其用意也是十分明顯的。
林義哲一心為國,不計名利,對此并不介意,一心只想著為乾國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以他之聰明才智,本可大有作為,但最終卻壯志未酬,英年早逝!
林義哲善能調和,本來是皇太后和敬親王兩派都中意的人物,但他卻在北京突然身亡,他的死至今仍有諸多謎團未解,但李紹泉可以肯定的,便是他的死,定然和朝中政爭有關!
皇太后和敬親王之間的恩怨,絕不是林義哲輕易就能化解的!
而現在他的這位雙生兄弟林逸青,會不會再蹈他的覆轍呢?
“現下情勢比之當年是有不同,但若不及時奮起,總為人后,只怕再有變亂,大局便糜爛不可收拾了。”李紹泉嘆道。
“朝中皇太后、議政王大局,非我等可以左右。”薛書云明白李紹泉的意思,也不由得長嘆起來,“除非…有能如曾文正公之人,執掌朝局,否則…”他搖了搖頭,縮下了后面的話。
二人一時間相對無言。
正在這時,一名師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份電報。
“大人,葉鎮來電。”
聽到是葉志來的電報,李紹泉趕緊一把將電報接了過來,迫不及待的打開看了起來。
“想不到…俄國人的手伸得可是夠長的啊!”看完了電報,李紹泉哼了一聲,將電報交給了薛書云。
“這林瀚鵬著實有過人之能,俄人行事如此隱秘,竟然都叫他給現了!”薛書云很快看完了電報,眼中灼灼放出光來。
“皇太后賜他銀牌,果然有先見之明。”李紹泉苦笑道,“可笑我天朝竟然被俄人如此耍弄而不自知,傳將出去,當真要被列國益加看輕了!”
“事關重大,要不要上奏朝廷呢?”薛書云問道。
“林瀚鵬身為銀牌天使,此事正好是他查出來的,他當會奏報朝廷,我們不好在這里頭摻合,”李紹泉想了一想,答道,“朝廷本就忌憚疆臣暗中連接,林瀚鵬方歸國不久,咱們面兒上不能和他走得太近,這事兒,咱們暗中助他可也,不必多事。”
“山海關如此,直隸山東境內,情況怕也好不了多少。”薛書云禁不住有些憂心忡忡。
“練兵和海軍二項,真是不能再拖了。”李紹泉握緊了拳頭,望著多寶格上陳列的軍艦模型,沉聲道,“他日與俄國一戰,是免不了的…”
“大人要如何做?練兵與海軍,朝廷雖有明詔,但各地所練之兵,大抵無過于淮軍模樣,要如何才能更進一步,而又不會引得朝廷猜忌?”薛書云問道。
“朝廷忌憚地方擁兵自重,成藩鎮之勢,那便將文章的題目做在京營上!”李紹泉看了看薛書云,“輔城以為如何?”
“妙啊!”薛書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不由得撫掌大贊起來。
“京營現在是六爺把持,七爺現在管著海署,統管海軍,是皇太后牽制六爺的棋子,皇太后一直想在京軍中安插人手,可一直不得其人,六爺深知京軍之積弊,欲要振刷而無人,如果有一個兩下里都能接受的人物…”李紹泉意味深長的看著薛書云,揚了揚眉毛。
“大人是說,林瀚鵬?…”薛書云恍然大悟,“家人在太后手中,又給文文忠遞過門生帖…的確是再合適不過!”
“只是,要讓他林瀚鵬去練京軍,還要費一番周折…而且這當中之險要關節,也要提醒他注意…”李紹泉主意已定,神情也變得開朗起來,“待我提點他林瀚鵬一番,我想,以他之聰明和抱負,應該是愿意接這個差事的…”
李紹泉隨即和薛書云商議起相關的細節來,而此時的林逸青并不知道,自己最堅定可靠的盟友竟然會這樣的編排自己。
而他也和之前的李紹泉一樣,對乾隊的未來,抱有深深的憂慮。
“這些盾牌,是你從守衛烽火臺的軍隊那里借來的?”林逸青拿起一面虎紋銅盾看了看,眉頭習慣性的皺了起來。
“是的。這是八部兵才有的裝備,青旅兵和勇營多用的是木盾或鐵盾,質量比這種銅盾差遠了。”星月琉璃點了點頭,“雖然說有些沉,但用起來還可以,多虧了它,我們才沒有給雪崩埋住。”
想到乾軍現在還在用這樣古老的武器,林逸青聯想起那天晚上虎衣兵和朱雪雁的那場大戰,禁不住仰天翻了個白眼。
這樣的裝備情況,俄國間諜是肯定會報告回去的,難怪他們行事如此的肆無忌憚。
對手的軍隊大多數還是中世紀一樣的裝備和作戰理念,他們有什么好怕的呢?
而乾國近代化程度最高的淮軍,現在因為圣平天國之亂和綹軍之亂的平定,而面臨“鳥盡弓藏”的局面!
根據大乾朝的制度和慣例,無論何種軍事行動,一旦戰爭任務完成,軍隊必須要解散,象八部兵必須遣返防地,青旅兵必須遣返汛地,團勇練軍則須解散歸農,統兵將帥則各歸建制。然而,自蒙古八部騎兵的統帥僧戈仁欽死后,大乾朝廷已派遣不出領兵大將,而國家正規軍又不足依恃,因此,淮軍在“剿綹”后雖然有所裁撤,但仍是保衛國家的重要力量。彤郅九年李紹泉就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后,淮軍更是長期防守北疆的門戶,擔負國防重任。
從同治九年至現在的光旭七年,淮軍所防區域為直隸、保定、天津、山東、江蘇、吳淞海口、湖北、山西、陜西等地,總兵力約四五萬人;經擴充分防各地的淮軍共有13o營,淮軍在鞏固國防中的作用由此可見一斑。
大乾朝廷正是依靠淮軍這樣一支武裝安內攘外,防患固本。而淮軍的創建者和統領李紹泉也正是憑借自己掌握的兵權成為大乾帝國舉足輕重的人物。李紹泉曾稱自己“少年科舉,壯年戎馬,中年封疆,一路扶搖。”他的戎馬、封疆都與他一手創建的淮軍有著直接而密切的關系。他自彤郅九年就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這一要職,也正是手中掌有重兵之權。作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人選必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具有統兵大權和才能,能夠確保京師安全;二是具有應對外交的經驗和能力。李紹泉就任此職后權力極度膨脹,“坐鎮北洋,遙執朝政。凡內政外交、樞府常倚為主,在疆臣中權勢最巨”,隨著李紹泉的權勢日趨顯赫,淮軍從軍事武裝演變成為勢力強大的政治集團。
“坐擁重兵,挾淮軍以攬權”的李紹泉,積極扶植自己的政治勢力,鞏固淮系集團的政治地位。他“任人唯親”,重用親屬,提拔部屬鄉里,“淮軍將校,果有能者,無不用也”。李紹泉深知政治集團內部團結和穩定的重要性,利用宗族、姻親、同年、師生等關系,緊密淮系將領間、將弁間、幕僚間的聯系,李紹泉還仿恩師曾伯函建立幕府,使之成為許多人獲取政治地位的途徑,由此而攀致高位。
李紹泉還想方設法籠絡當時在政治上、社會上有名望、有影響力的人士,擴展淮系集團的政治影響。淮系集團的影響力還滲透到大乾朝的外交、文化教育、工業經濟等許多方面。一位外國人這樣評價:“李紹泉生平事業,就其個人而言,以淮軍為重要;就國家而言,則以外交為最重要,其次則為海防設施,又次則為工業建設”。在文化教育方面,李紹泉為的淮系本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想建立新式學堂、選派人員出國留學、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在工業經濟方面,淮系洋務派除了展軍事工業外,還積極興辦民用企業。比如,上海機器織布局,是李紹泉奏設的第一個棉紡織工廠;中國最早的電報、鐵路也是淮系最先倡辦的。在外交事務方面,“李紹泉主持外交海防,一身系國家安危,所承擔者是國家的大利大害,亦即皇室政權的命運”。李紹泉早在淮軍抵滬后就開始與外國人接觸,在以后的戎馬和政治外交生涯中,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觸洋人、了解洋人。他被公認是當時最能與外國人打交道、最具外交能力的人。
當然,淮系集團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淮系集團本身,而在于通過淮系集團的影響力大大提高了中原人在朝廷的政治地位。在大乾朝廷內部,存在著根深蒂固的渤人中原人的畛域之見,大乾朝的統治者對中原人官員在文化上利用,在政治上可能也予以尊寵,但絕不授以左右時政的權位,更沒有讓中原人掌握過兵權。直到圣平天國之亂時,賴以鎮壓叛亂的八部軍青旅軍主力瓦解,大乾朝廷才不得不借助當時勢力正強盛的湘軍去平定圣平軍,于是湘軍的統領曾伯函才成為第一個掌握重要兵權的中原人官員。之后,大乾朝廷賴以“剿綹”的領兵大將蒙古親王僧戈仁欽戰死,才使得淮軍成為朝廷可以依恃的力量,李紹泉也才可能成為又一位掌握重兵之權的中原人。曾伯函、李紹泉在政治舞臺上的勃興,標志著渤人中原人之間矛盾的淡化,標志著大乾朝的權力中心由朝廷而向官員大臣尤其是中原人官員下移。但曾伯函因病故而過早地離開了政治舞臺,李紹泉“坐鎮津門”,其影響自然是曾氏所不及。“凡所指置,足奠邦基。…坐鎮津門,朝廷大事,悉咨而后行。北洋章奏,所請無不予也。…安內攘外,聲望極一時之盛”。
李紹泉和他的淮軍崛起并活躍的時候,正是大乾帝國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渤人中原人矛盾乃至君臣之間的矛盾都十分尖銳的歷史時期,從軍事而至政治、外交、文化、經濟,維系著大乾帝國的命運。以李紹泉為代表的淮系集團從根本上動搖了渤人中原人的畛域之見,真正確立了中原人的政治地位,而這種情況,引起了渤人上層貴族的不滿,在外患稍平之時,他們便想要限制淮系集團勢力的展,而由淮系集團所主導的洋務運動和軍事改革,自然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山海關這樣的重鎮,新舊軍隊并存雜處的現狀,和中央與地方的權力斗爭,可以說不無關系。
自己率薩摩軍民來歸,朝廷只賞了自己一個空頭爵爺,沒有給任何的實職,其實也和這種權爭的積弊不無關系!
想到自己巡視海防,去的多是淮軍的駐防之處,林逸青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而現在朝廷最為忌憚自己的,也許就是和淮系集團走得太近!
想到這里,林逸青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嘆息。
在原來的時空中,他出身于“根正苗紅”的軍人之家,爺爺升到中將,做到了省軍分區司令的位置,有時爺孫倆閑談時,講到官場政爭的詭譎,爺爺也常常顯現出深深的無力感。
從那時起,林逸青便深刻的理解了政治斗爭的殘酷無情。
必須得想辦法打消朝廷的疑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