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馬車停下,大營營官急急忙忙的迎了上來,馬車門開了,先是一個壯健的中年官員下了馬車,接著出來的,是一個姿容絕美的年輕女子。∷△,
林逸青遠遠的望去,立刻便認出了這個女子是誰,而后從馬車里出來的兩男兩女兩個孩子,更加證實了他的判斷。
那是林義哲的夫人陳婉。
他雖然只在夢中見過她一面,對她的美麗印象深刻,但那畢竟是夢境,而現在當他親眼看到她時,才知道,現實中的她,比夢境中更加美麗動人。
林逸青突然發覺自己竟然被她深深的吸引住了,不由得暗罵了自己一聲抵抗力低下。
自己身邊的美女已經一大群了,為什么自己見到陳婉,還是象以前一個德性?
林逸青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定下心神,他知道,陳婉出現在這里,很可能目的只有一個。
她要見見自己。
而那個陪同她前來的眉目和她有些相似的中年官員,應該是她的父親苔灣巡撫陳軾。
果然,不出林逸青所料,營官在拜見陳軾之后,便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方向,接著一名海兵便快步來到了望臺下,急步登了上來。
“林爵爺,陳撫臺有請。”海兵對林逸青說道。
幾天前,林逸青已經接到了大乾朝廷的封賞圣旨,被封為一等男爵,消息傳出后,不但薩摩人興奮不已,船政海兵們對林逸青也改了稱呼。
林逸青點了點頭。隨海兵一道走下了望臺。向陳軾和陳婉母子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陳婉呆呆的看著由遠及近的林逸青。身子竟然微微的搖晃起來。
在她身邊的男孩林冠臣覺察出了母親的異樣,用小心緊緊的握住了母親的手。
而姐姐林語曦在看到林逸青之后,呆了一呆,突然不顧一切的朝著林逸青飛奔而去。
“阿爹!——阿爹!——”她嘶聲呼喊著,張開雙臂,撲向了林逸青。
林逸青看到飛奔過來的女孩子,先是一愣,他立刻明白了過來。停下了腳步,身子微蹲,張開了自己的懷抱。
女孩子一頭撲進了他的懷里,雙臂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
“阿爹!…你去哪兒了…怎么才回來…我好想你…”女孩子哭道,林逸青感覺到她的淚水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知道她思父心切,竟然錯將自己當成已經故去了的父親,心中滿是愛憐之意,他沒有說話,只是溫柔的抱住了她。用手輕輕的撫著她的后背。
“曦兒!這不是你阿爹,是你四叔!”陳軾威嚴又不失慈愛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女孩子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但仍緊緊的抱著林逸青,不肯放手。
“曦兒!快給你四叔問好!”陳軾看著這一幕,聲音也禁不住的有些哽咽,他轉頭偷望了一眼女兒,發現女兒的眼中也滿是晶瑩的淚光。
林語曦對外公的話充耳不聞,仍然緊抱著林逸青不放手,林逸青明白她心里的感受,沒有立刻起身,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語曦這時才明白了過來,她的手臂慢慢的放松了,戀戀不舍的放開了林逸青,林逸青看到她眼圈兒紅紅的,溫柔的用手指揩去了她臉上的淚珠,握住了她的小手。
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反握住了他的手。
林逸青拉著林語曦來到了陳軾父女面前,鞠躬行禮道,“見過伯父大人,見過嫂子。”
聽到林逸青叫自己嫂子,陳婉方才回過神來,強忍著淚水,向林逸青福了一福。
陳軾打量著林逸青,一時激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他情不自禁的上前拉住了林逸青的手,這時他才注意到,林逸青的手上皮膚粗厚,布滿了已然愈合的傷疤,和自己的女婿林義哲的手全然不同。
但哪怕如此,他也生出了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愛婿林義哲的感覺。
“瀚鵬…這陣子…還好么?我聽說,日本人那里派來了刺客…”陳軾想起前些日子接到的信報,關切的問道。
“不礙事,都收拾了,伯父放心便是。”林逸青微笑著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陳軾又打量了林逸青一番,這才分辨出了林逸青和林義哲的不同。
二人相貌雖說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林逸青眉宇間英氣勃勃,和文人氣十足的林義哲完全不同。
“外間日頭毒,還請進屋說話吧!”營官在一旁陪著笑說道。
當下營官帶著眾人進了屋子,分別落座,營官著人奉上茶點果品后,便退了出去,讓他們一家人自在敘話。
“曦兒,別這么纏著你四叔,象什么話?”看到林語曦象塊牛皮糖似的粘在林逸青身邊,陳軾說道,“快,過來,給你四叔見禮。”
林語曦不太情愿的放開了林逸青的手,來到林逸青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這時陳婉說道,“臣兒,婷兒,俊兒,也過來給你們四叔見禮。”
三個孩子依次來到林逸青的面前行禮,林逸青趕緊上前,將他們全都扶起,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語曦今年十二歲了,她是家中長女,和她父親最是親密,是以剛才誤將小叔認成了…亡夫,還請小叔見諒…”陳婉看著四個孩子站在林逸青面前望著他,有如望向他們的父親,心中悲傷,淚珠便在眼眶中打轉。
“嫂子莫要如此說,都是一家人,他們是兄長的骨肉,也是我的骨肉。”林逸青挨個孩子看著,聲音也有些哽咽。
“冠臣今年九歲,性格最象他父親,學業也還不錯…”陳婉提到孩子們的父親。淚水終于流了下來。小林冠臣轉過頭。望著母親,眼中滿是關切之色,陳婉覺察到了兒子的目光,用手帕輕輕的拭去臉上的淚水。
“毓婷今年七歲,劭俊今年也四歲了…那日接到小叔的信,便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噢…”林逸青聽著陳婉的述說,想起了那一次的回國經歷。
“那一日婉兒接到瀚鵬的來信,我那會兒恰好在家。一開始還以為是有人想要借機行騙,但婉兒卻說,俊兒的名字,只有她和鯤宇知道,應該不是騙子,想不到…唉!對了,瀚鵬,那會兒你既然回來了,為什么不來家里看看呢?”陳軾想起往事,長嘆一聲。問道。
“四叔那天回來過的,只是咱們不知道罷了。”沒等林逸青回答。小林冠臣回答道,“我當時望見過四叔,回去還跟娘說我見著阿爹了,娘還不信呢。”
“你看到過我?”林逸青聽了孩子的話,不由得很是驚奇。
“是啊,我當時在海邊玩,看到四叔是在孤拔將軍的‘海洋’號上呢。”林冠臣答道,“當時我以為是阿爹…”
“這么說,孤拔將軍也知道瀚鵬的身份了,怪不得法蘭西國這一次會幫著咱們大乾對付俄國人…”陳軾想起最近發生的事,不由得恍然大悟。
“朝廷封賞的旨意,我已經接到了,不日便要離開琉球,進京陛見。”林逸青看著陳軾和陳婉道,“本想在進京之后,便去看望伯父和嫂子,但沒想到伯父和嫂子先來探望我…真真過意不去。”
“自己家人,客氣甚么。”陳軾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得知你來到了琉球,我早就想過來了,那會兒剛聽說鯤宇有個雙生兄弟,我還不敢相信,現給兩江督署發了加急電報,向親家翁問詢,親家翁回電稱確有其事,我真是…那叫一個高興啊!聽說你在日本做下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陳婉看著林逸青,父親在和林逸青說的什么,她已經不在意了,此時的她,心愿得償,但不知怎么,卻有一種難言的惆悵。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和亡夫林義哲初在一起時的情景…
那也是個晴天兒,天是那樣的藍,陽光分外的溫暖,照射在自己身上,讓人心情分外的歡暢。
自己走在他的身后,他轉身沖她開心地一笑,象個孩子一樣的牽過了她的手,自己的臉上立時飛起了紅霞。
“鯤宇…”
“嗯?婉兒?”
“嗯。”
大廳里,看著手牽手親親熱熱走在一起的他們小夫妻倆,沈佑鄲和林普晴也禁不住相視一笑,目光中滿含溫暖之意。
“姑爺可是要寫字?我去叫書僮來。”
“不用了,彩玥,你們幾個去歇著吧。我來給鯤宇研墨好了。”
那時的自己,上前親手為他取過宣紙展開在桌上,又為他注滿筆洗,潤好了毛筆,接著又取過硯臺和硯滴,將水一滴滴的滴到了硯池內,然后拿過一方烏墨,輕輕的研磨起來。
那溫馨祥和的氣氛,讓自己至今都難以忘懷…
“好了,鯤宇。”自己將筆蘸得墨飽,遞給了他。
他點了點頭,接過了毛筆,深吸了一口氣,提筆寫下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八個大字。
他寫這幾個字,是他的祖父林文忠公題于書室的八字聯。
“鯤宇的字體是仿效顏體,端正健美,氣勢雄渾,和姑父的書風很象。”那時的自己看著他的書法,眼中滿是崇敬愛慕之色,“鯤宇日后定當能和姑父一樣,成就一番功業。”
“常言字如其人,鯤宇的字透著雄正剛健之氣,是堂堂男兒的字,看了令人心境舒暢。”自己當時想起了胡雨霖,才說的這樣一番話,“象那些漁利好色之徒,陰譎狡賴之輩,連寫的字都透著俚俗之氣,令人悶損。”
那時他還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看到自己的眼中閃過一絲郁郁之色,顯得很是驚訝。
看到他望著自己,驚奇的目光中透著關切,自己心里不由得一甜。眼中抑郁之色頓去。他看著自己那燦爛可愛的笑容。也不由得有些癡了…
“婉兒才疏學淺。妄加評議,鯤宇莫要見怪才是。”
“哪里哪里。”那時的他呵呵一笑,向著自己深深一揖,“夫人字字金玉,小生受教了。”
“受教二字,婉兒可是萬萬當不起的。”自己掩口吃吃笑著。向旁邊躲了躲,不肯受他這一禮。
那時的自己,只覺得這個郎君不但學問好。而且幽默風趣,和那些迂腐死板動不動就愛擺酸架子的書呆子完全不同。
當然,比之那個讓自己一想起來就氣恨難消的偽君子,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而想到洞房花燭夜里他和自己的顛倒瘋狂,自己便覺得全身都是辣的感覺…
那一次,整整一天,自己都在陪著他。在他寫字的時候,自己則在一旁給他磨墨,或者親手為他砌著香茶,在他疲乏的時候送到他的手中。他能感覺到自己時不時溫柔地瞥一眼正專注地寫字的他。他有時也會情不自禁的轉頭去看自己,每一次。他看到的總是自己那雙甜甜地看著他的眼睛,每每與他雙眼一經對視,卻又立即慌亂地閃了開去。
自己那時才十五歲,被他由青春少女變成溫婉俏麗的小婦人,他每一次望向自己,自己都是禁不住心中一蕩,這種溫馨的感覺,是自已以前從來不曾有過的。
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生活的節奏緩慢悠閑,這豈不正是自已夢寐以求的生活么?豈不正是自已苦苦追尋、想要永遠珍惜的溫情么?
那時在自己的內心,便隱隱的生出了這樣的渴望:最好每一天,都是這樣的生活。
到了晚上,當他再次擁著自己,愛得那樣瘋狂、深沉和熱烈,是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鯤宇…”
“什么?婉兒…”
“如果有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嗯!我們生生世世,永遠也不分開…”
每天都是幾度歡愉之后,象洞房花燭夜一樣,他看著蜷縮在他懷里的自己帶著幸福的笑意睡去之后,才會閉上了眼睛。
但那一夜,自己卻哭了…
透過窗外灑進來的皎潔月光,他看到坐在身邊的自己,那雙讓他如癡如狂的剪水雙瞳中,滿是晶瑩的淚光。
“怎么了?婉兒?”他吃了一驚,立刻坐了起來,將自己攬進了懷里。
自己的柔美雙臂輕輕的摟住了他的腰,將臉貼在了他的胸口,自己的淚珠滴落在了他的心窩處…
“婉兒,你怎么了?”他輕撫著自己的肩膀和柔膩的小臂,柔聲問道,“是不是我剛才…太用力了…弄疼你了?”
“沒有…婉兒快活得很…”
盡管自己的聲音里滿含幸福和滿足,但他還是聽出了當中隱藏的那一絲莫名的凄楚之意。
“婉兒?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說啊!可千萬別悶在心里!”他搖了搖自己的肩膀,有些著急的說道。
“不…沒什么…都是婉兒不好…讓鯤宇擔心了…”自己輕聲的說道。
“不對!你心里肯定藏著什么事兒,沒有對我言明!”他故作威嚴的板起了臉,一只手已經襲上了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則伸到了自己的腋下,“快說!否則,家法伺候!”
“呀!不要…”自己的身子如同觸電般的顫抖了起來,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不住的扭動著身子,試圖躲避他的攻擊。
“快說!”他笑著說道,輕輕在自己耳邊一吻。
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的雙臂繞到自己的腰際,抱住自己。自己將雙臂搭在了他的肩上,定定地看著他。
“鯤宇可知道,你醒過來的時候,婉兒有多么高興嗎?”
“我知道,多虧了婉兒,我才能醒過來。”
“鯤宇喜歡婉兒,愛惜婉兒,對婉兒好,婉兒從心里高興…”自己說著,雙眸再次有晶瑩閃動,“婉兒剛才就在想,鯤宇這么疼婉兒,婉兒終身有靠,此前受的那些委屈,都值當了…”
自己說到這里,將額頭伏在了他的頸下,再次抽泣起來。
“婉兒受了什么委屈?快快說與我知道。”他聽到自己這么說,感覺到事情有些蹊蹺,趕忙追問道。
“鯤宇難道不覺得,這一次醉得這么厲害,當真有些蹊蹺么?”
“婉兒為什么這么說?”
“鯤宇可知,若是鯤宇醒不過來,婉兒這輩子就不得清白了。”自己說著,又哭泣了起來。
“都是我不好,不該在席間貪杯。”他讓自己哭得愧疚起來,連聲安慰自己道,“我自今日起,再不理那杯中之物!我若是此后再有酒醉之事,辜負婉兒的情意,當天打五雷轟!”
“鯤宇休要如此說!”自己看到他竟然發起了毒誓,又是感動又是著急,自己一邊搖著頭,一邊伸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讓他再說下去。
“鯤宇理會錯了,婉兒不是怪鯤宇貪杯。”自己看著他,溫柔的眼波中突然閃過一絲憤恨之色,“婉兒是恨有人從中使壞,故意害得鯤宇酒醉不醒。”
“有人從中使壞?”他又是一驚。
“滿堂賓客,僅有鯤宇一人醉倒不醒。鯤宇可曾想過,這當中的關節?”自己伸手拭了拭臉上的淚痕,仰著臉看著他,正色說道。
“我還真是沒有想過。”他讓自己說得臉上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