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開!散開!”納烏明科大喊道,他已經發現了,敵人的炮擊極為準確,炮彈總往人最密集的地方落下,每一次爆炸,都能給俄軍造成極大的傷亡。
康德拉琴科躲到了一棵大樹下,此時敵人的炮擊開始向另一側延深,距離他的隱蔽處比較遠,康德拉琴科小心的直起身子,舉起了望遠鏡,開始四處觀察著,尋找著敵人的炮兵陣地。
很快,他便發現了遠處的一處高地上,噴吐出一團白煙,接著便是一顆炮彈帶著刺耳的呼嘯聲飛來,剛好落入到了樹林之中爆炸,康德拉琴科看到一團濃煙升起,好幾名俄軍士兵連同破碎的木片被氣浪掀得飛了起來,接著慘叫聲便傳了過來。
“向敵人開炮!”尼科爾斯基上校也發現了敵人的火炮位置,大聲的呼喊著,但是沒有人聽他的,他努力的駕著馬想要趕到一門大炮旁邊,但卻被擁擠的人流阻住了。
看到大路上的俄軍亂作一團,到現在還沒有散開,康德拉琴科不由得仰天翻了一個白眼。
他沒想到,自己離開“獵犬”部隊,第一次參加大部隊的行動,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康德拉琴科咒罵了一句,向納烏明科招了招手,指了指他身邊不遠處的一門已經沒了人照看的大炮。
納烏明科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用力向大炮的方向擠去,但沒有人給他讓路,身材高瘦的他無法前進。他大怒之下。掏出了手槍。沖著天空開了兩槍,他面前的俄軍士兵這才驚慌的讓開了,他大步奔了過去,很快來到了大炮旁邊。
康德拉琴科也很快擠到了大炮旁邊,他焦急的看了看四周,大聲喊道:“炮手!炮手在哪里?!”
“長官!我們在這里!”有人應了一聲,康德拉琴科轉頭望去,看到在路邊的一條溝壑中。幾名俄軍士兵正驚慌的躲在那里,看到康德拉琴科在看他們,有人微躬著身子,舉手向康德拉琴科敬禮,他們的臉上沾滿了泥水,顯得很是滑稽。
“趕快過來!你們這群豬玀!”納烏明科罵道,“把彈藥箱打開!”
幾名炮手慌慌張張的從彈藥車上取下彈藥箱打開,另外兩名炮手過來,在康德拉琴科的指揮下開始操作火炮。
雖然是工兵學院畢業,但對于火炮的操作。康德拉琴科并不陌生,納烏明科似乎也有這方面的經驗。是以二人配合得很是默契,很快,大炮便裝填完畢。
康德拉琴科和納烏明科一同校正了瞄準,納烏明科揮動著手槍,大聲的下達了開火的命令。
“轟!”
巨大的炮口噴出一團暗紅色的火焰,夾帶著大量的黑煙,巨大的炮彈脫膛而出,直向遠處的高地飛去。
為了能夠在火力上壓倒薩摩軍,俄軍從國內運來了大量的火炮,有87毫米野戰炮,107毫米野戰加農炮,152毫米攻城加農炮,為了攻克日本人建造的堅固堡壘,俄國人甚至將笨重的279毫米臼炮都拉到日本來了,這一次康德拉琴科和納烏明科指揮開火的,便是一門107毫米野戰加農炮。
在克里米亞戰爭結束后,俄國人認識到了陸軍武器裝備和英法的巨大差距,于是開始下力氣更新俄軍的裝備,普法戰爭中,普魯士軍隊的大炮曾給法軍以極大的殺傷,引起了俄國人的注意,是以在普法戰爭結束,德國統一后不久,俄國人便同德國人開始了火炮方面的研發和合作,這種107毫米野戰加農炮,便是這一合作背景下的產物。
德國人幫助俄國人研制的這種專門裝備俄國陸軍的107毫米大炮是19倍口徑,上下射角為0度至20度,炮彈重12.5公斤,最大射程可以達到5300米,性能全面超過了俄軍之前使用的火炮。但這種新式火炮到現在為止在俄軍中裝備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雖然在測試和演習當中,這種火炮表現出了優異的性能,但對俄國陸軍中那些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士兵來說,操作并不容易掌握。而現在,這一惡果已經體現在了戰場上。
果然如同康德拉琴科擔心的那樣,這一炮并沒有擊中目標,107毫米炮彈遠遠的落在了高地的左側爆炸,除了激起沖天的黑煙,沒有能夠擊中目標。
不過這一炮表明了俄軍有組織的反擊開始,雖然沒有打中敵人,但卻大大的提振了俄軍的士氣,一些哥薩克騎兵明確了敵人所在的方向,開始準備向敵人發起進攻了。
敵人的炮擊仍在持續,一發又一發的炮彈飛來,在人叢當中爆炸,雖然很多人都已經臥倒在地,但有些掩蔽不良的士兵還是被炮彈的爆炸產生的沖擊波掃中,康德拉琴科看到一顆敵人炮彈落地的那一刻,好多人給沖擊波從地面上掀得飛了起來,有的人并沒有受傷,只是趴在地上一個勁的干咳,幾名醫護兵圍在他身邊忙乎了一陣,就有擔架隊上來抬走了他,康德拉琴科看到他咳的全是鮮血,顯然是被震壞了內臟。
納烏明科沒有去管敵人炮彈造成的傷害,他接著繼續指揮炮手們裝炮發射,很快,第二炮又打了出去,但同樣沒能擊中敵人的陣地,而是落在了右側的方向,將那里的一棵大樹打得粉碎。
雖然敵人的炮擊給俄軍造成了很大的傷亡,但康德拉琴科覺察出敵人的炮火并不猛烈,他又觀察了一下,確定敵軍只有兩門大炮在射擊,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這時一位炮兵上尉跑了過來,接替康德拉琴科和納烏明科指揮,有了專業人士的到來,俄國炮手的準頭明顯有所提高。雖然他們在這位炮兵上尉的指揮下接連開了兩炮。也都沒有能夠擊中敵人的陣地。但距離目標已經不那么遠了。
俄軍這門107毫米大炮的轟擊顯然引起了敵人的注意,不一會兒,一發炮彈便向這邊射了過來,薩摩人的炮手的射擊技術顯然要比俄國炮手高許多,康德拉琴科看到這枚炮彈就在距他們不遠的地方爆炸,那里躲閃不及的兩名士兵被直接擊中了,立時便化成了紛飛的肉塊。
“隱蔽!”納烏明科大聲喊著,抱著頭跳進了一條溝壑里。康德拉琴科緊跟著他跳了進來,接著那名炮兵上尉和幾名炮手也各自散開,躲了起來。
又一發敵人的炮彈飛來,在距離107毫米野戰加農炮很近的地方爆炸,這一次由于大家隱蔽得都很好,是以沒有人傷亡,但四散飛揚的彈片、震耳欲聾的炸響、撲面的熱浪和落在頭頂上的泥土碎石,還是讓康德拉琴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盡管他們為了躲避炮火放棄了射擊,但就在這不長的時間里,俄軍又有幾門87毫米野戰炮和107毫米野戰加農炮開始了炮擊。很快。先是零星的炮擊,康德拉琴科知道那是炮手在修正彈著點。緊接著俄軍各處臨時火炮陣地實施的第一輪炮火強襲開始了,蜷縮在樹林西北側的溝壑里的康德拉琴科看到了他出生到現在為止最為壯觀的煙火表演:各種口徑的火炮將整個老山地區植遍了桔紅色的火樹銀花,猛烈的爆炸聲淹沒了一切聲響,康德拉琴科和納烏明科伏在那里誰也沒有講話,排山倒海般的炮擊使的人們產生了一種暈船似的感覺,身軀在劇烈的沖擊波中不停地顫抖;康德拉琴科的心亂極了,此時康德拉琴科最想的就是他的媽媽:媽媽,遠方的媽媽你在干什么呢?你的兒子即將投入戰斗了,真想你啊,媽媽!
俄軍的炮擊僅僅過了五分鐘后,薩摩軍的反炮擊開始了,數不清的大口徑的炮彈夾風帶火地從天而降;炸點離康德拉琴科們隱身的地域近極了,彈片撕裂了空氣,爆炸掀起的煙塵幾乎令人窒息,康德拉琴科的心揪到了極點,這就是戰爭,康德拉琴科的生命也許就在下一顆突然墜落的炮彈中畫上句號成為永恒了,奇怪的是康德拉琴科除了緊張并沒有感受到更深刻的恐懼,這是怎樣的心理,死亡離康德拉琴科是那樣的接近,康德拉琴科卻對它的存在如此的漠視;康德拉琴科問自己,我是個真正的戰士了嗎?
康德拉琴科壓下了這莫名的思緒,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戰斗上來。
他從沒想過,敵人會如此的狡猾善戰。
剛開始敵人只有兩門大炮進行射擊,顯示出火力不足的樣子,就是為了引誘俄軍的炮兵進攻,而當俄軍的火炮開始射擊,騎兵和步兵也匯集起來準備沖鋒的時候,敵人這才發動所有的火炮進行攻擊!
“進攻!進攻!”遠處,尼科爾斯基上校騎著他的馬,揮舞著他的馬刀,大聲的命令道。在敵人如此猛烈的炮火攻擊下,他周圍的很多人被炸得血肉橫飛,而他本人竟然毫發未傷,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或者說是上帝的眷顧。
俄軍的炮擊一開始,步兵和哥薩克騎兵們就利用炮擊造成的煙障在高地前沿的通路發起進攻了,可惜,林深草密的地貌嚴重妨礙了他們的行進,雖然炮擊炸倒了成片的草木,但對于深埋地下的各式障礙物卻沒有太大的損壞。
這時進攻的號聲響起來了,攻擊終于開始了,整個戰場沸騰了起來。
除了炮彈的爆炸聲,步槍和馬槍的射擊聲頓時掀起了一次狂瀾。就在康德拉琴科起身離開隱蔽地的時候,俄軍如同潮水般的開始了向前的沖擊。
看著敵軍陣地的前方十分平坦,工兵專業的康德拉琴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心又開始緊張起來,他想要發出警告,但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并沒有到前方查探,是以不能確定,精于地下爆破作戰的薩摩人,會不會把他們陣地前方的這片土地,變成可怕的雷區。
但還沒有容康德拉琴科回過神來,俄軍的進攻部隊經一頭扎進了雷區。
康德拉琴科看到一名哥薩克軍官騎著馬沖了過去,從進入雷區到連人帶馬重傷倒地。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了。人們的心隨著被他一次次踩響的爆音一陣陣地抽動著。他的身后,更多的哥薩克騎兵前呼后擁的隨著他沖入了雷區,整個哥薩克騎兵隊直接的沖進去了,一個又一個騎兵在地雷的爆炸中翻倒,垂死的戰馬發出了刺耳的哀鳴,它們頑強的起來后,再翻倒,再前進。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后續的俄軍步兵被嚇傻了,而這時沖進雷區的哥薩克騎兵們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們仿佛是古代慷慨赴死的勇士,就這么向前不停的沖著,然后被一個接一個的炸翻,他們可以說是用生命和鮮血在為后續的部隊趟開通道。
這是何等的壯舉!多少年以后,很多犧牲戰友的作戰情境康德拉琴科都有些模糊了,唯獨他們,唯獨這群用血肉之軀開辟雷區通路的“英雄們”,成為康德拉琴科記憶中永遠銘刻的豐碑。
康德拉琴科感到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一股從心底冒起的怒火燃透了康德拉琴科的身心,從前沿雷區到高地敵軍陣地的攻擊距離在康德拉琴科的記憶里簡直是一片空白。康德拉琴科只記得直到攻上高地的時候,他依然一槍未放,張大的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康德拉琴科的大腦仿佛停頓了,思維里只有那些血糊的臉和士兵們散了一地的殘肢斷臂。
大約一個小時之后,俄軍終于占領了敵軍占據的高地,整個高地在交戰雙方的反復炮擊中早已面目全非了,俄軍官兵們的怒火并沒有找到真正的宣泄對象,殘酷的炮擊和如蝗的槍彈將防守這里的薩摩軍全數盡殲了,同樣沒有幾具完整的尸體,同樣鮮血灑遍了大地,但這些在康德拉琴科和俄軍官兵們的心里卻只能勾起更大的憎惡和仇恨,很多俄軍士兵竟然端著刺刀反復捅著薩摩軍遺棄的死尸,沒有軍官去阻止他們近似瘋狂的舉動。康德拉琴科的眼睛早已被眼淚含滿了,分不清是害怕還是痛苦,只有一個念頭分外清晰,那就是攻上更多的敵軍陣地,殺死更多的薩摩人!!!
半小時后,尼科爾斯基上校開始指揮部隊向薩摩軍的第二處陣地運動接敵,康德拉琴科提著莫辛納甘步槍緊隨著步兵第一連運動,這時連長弗肖爾格夫越過人流闖到了戰斗隊型的前列,經過康德拉琴科身旁的時候,他問康德拉琴科要不要煙,然后沒有等康德拉琴科回答就扔給了康德拉琴科一包,康德拉琴科想說點什么,可是又一時間找不到詞句,他就這樣匆匆地閃到隊伍前邊去了,這也是他留給康德拉琴科的最后一句話。
康德拉琴科隨著第一連和第二連前進到這片高地的西南側,薩摩軍的觀察哨很快發現了他們,傾刻間來自高地與主陣地兩個方向的薩摩軍火力覆蓋了整個谷地,在康德拉琴科身邊的俄軍士兵接二連三地被打倒,攻擊隊型混亂不堪,士兵們蜷伏在各個角落向上方的薩摩軍陣地還擊,康德拉琴科與弗肖爾格夫及一隊俄軍士兵被薩摩軍的加特林機槍盯的死死的,密集的彈雨壓得康德拉琴科們根本無法抬頭;康德拉琴科的心里充滿了絕望,弗肖爾格夫在第二輪彈幕打來時終于被擊中了,子彈穿透了他的頭顱和軀干,他的死是一剎那的,甚至在痛苦還沒有來臨的時候就已經咽氣了,鮮血與腦漿糊了一地,在那一剎康德拉琴科感覺到恐懼瞬間占懼了他的心房,犧牲是慘烈的,康德拉琴科的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似的。很快,俄軍的壓制炮火開始猛烈地敲擊薩摩軍的陣地,薩摩軍的火力明顯減弱了。
不知是誰將沉重的279毫米巨型臼炮也用上了,康德拉琴科看到流星一般的巨大炮彈從天而降,直直的砸入敵軍的陣地,敵人的陣地仿佛被希臘神話中的提坦巨神的手給掀開了一般,無數泥土碎石和木塊從天空中落下,象下了一場泥雨,盡管距離敵人的陣地還有一段距離,但康德拉琴科仍然能感覺到那可怕的震動,他的胃更加難受,終于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俄軍炮兵兇猛的火力壓制有效地支援了步兵的進攻行動,薩摩人的陣地再次被彈雨覆蓋,很多士兵被炸死,康德拉琴科看到薩摩軍特有的斗笠形頭盔被爆炸掀起半天高,一把折斷的武士刀遠遠的飛了過來,落在了康德拉琴科的面前。
康德拉琴科看到了武士刀的刀柄上連著的那只殘斷的手。
此時康德拉琴科的臉上仍然沾著弗肖爾格夫的鮮血,沒有命令,沒有指揮,康德拉琴科叫喊著,和其他俄軍士兵一起,端起步槍,開始不顧一切的向高地發起沖鋒了。(